不過五點,外頭的天光就已經褪散,夏桉站在陽台上,漫天白絮不斷墜落,她望着樓下醒目的黑色身影想起那年在明珠園看到的那個雪人。
顔祈堆的很大,不僅給它戴了帽子,還圍了一條很漂亮的紅圍巾,隻可惜才融化就被推了。
陽台上的冷風刮過夏桉鬓角的碎發,屋外的風聲遠比想象中的劇烈,周圍看不到一個外出的行人,有人卻如松般伫立不動。
五點過五分,夏桉從陽台離開,屋内的暖氣才剛剛供應回溫,她把鑰匙塞進口袋裡,想起許安安喜歡吃的那些零食忘記買了。
夏桉從顔祈面前經過,繞到小區外面的便利店裡,沒發現許安安喜歡吃的那款軟糖,連帶着其他東西也不想買了,在收銀台前看了看,随便買了樣東西塞進口袋裡。
先前來時踩雪的腳印已經淡了些,冷寂暮色下,顔祈的臉白到透明,透着一種被摧殘的羸弱,不知道是不是在雪地裡淋久了的原因。
漫長的幾秒鐘過去,夏桉收回視線把下巴埋進圍巾裡,擡起腳步繼續往前走。
從能看到夏桉,顔祈的眼神就死死纏在她的身上,可他也隻是原地不動的看着,沒有任何想要打攪的意思。
夏桉走過他的身前,深吸一口氣,終于停下來回頭望過去。
隻一眼,顔祈便乖順地跟在後面,惶恐中悄然松了一口氣。
屋子裡的暖氣打的高,顔祈跟在夏桉後面進門,自己從櫃子裡找出鞋換上,他在外面站的太久,骨頭都僵麻了,坐在沙發上好一會兒四肢才逐漸緩和。
茶幾上的感冒藥已經降至合适溫度,那是夏桉進來時給他泡的。
握在手心裡的時候,顔祈覺得他又在為難夏桉。
怎麼以前就能躲在暗處,現在又無法安分,非要站在她能看得見的地方去逼她。
明知道夏桉對他最是冷情,卻還要用這些沒用的手段妄圖她會心軟。
可是他已經沒有辦法了。
情感匮乏的顔祈再也找不出更好的方法,他的愛是那樣笨拙,在夏桉面前拿不出手,卻又總是無法勸服自己。
廚房裡咕嘟咕嘟冒着水聲,顔祈将杯中的藥喝完走進廚房,溫熱的水流徐徐沖刷着他泛紅的指尖,夏桉站在旁邊沉默地看着,等他洗完杯子遞過擦手的毛巾。
他擦的很慢,期間夏桉往鍋裡加了一次冷水,在等待沸騰的過程微微偏頭問道:“吃這個可以嗎?”
那是許琳上次給她包的餃子,說就算一日三餐再糊弄,也至少吃些熱乎的。
顔祈受寵若驚地點點頭,發覺夏桉并沒有趕他走的意思,他努力想找話題,但又怕說多了露出馬腳。
他的躊躇和無措是這樣的顯而易見,顔祈總覺得自己該說點什麼,指尖用力摳在脹痛的關節上,或許他應該和上次一樣跟夏桉道歉,然後接着保證不會讓她為難,承諾這是最後一次。
“手被凍到了嗎?”夏桉餘光中掃到他的動作,偏頭看去。
顔祈無力地握成一個空心的半拳往後縮,知道自己現在狼狽的樣子并不好看,可他本來也不是夏桉喜歡的樣子,突如其來的頓悟讓他的心落入谷地。
對呀,他本來就沒有什麼讓夏桉喜歡的點,那天早上在藍月島的有意準備現在想想簡直可笑至極。
但接下來的一切如同做夢一般,夏桉拉過他的手,柔軟的指腹在他的骨節上揉捏觀察,而後接了一盆溫水幫他把袖口挽好,握着他的手帶領浸泡其中。
白皮餃子在鍋中上下翻滾,廚房水汽充盈,他的舌根還泛着苦澀,可顔祈隻聞見了夏桉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香氣,像夏日凜冽山泉旁的蘭草。
他的視線落在夏桉的手上,她的骨節線條很好看,勻稱纖長,指尖泛着健康的紅暈,手背上淡青脈絡清晰可見。
人總是得寸進尺的,感受到一點暖意就想抓住不放。
可能是這一刻的溫暖讓他松懈到忘乎所以,像極了那個夏天他們在藍月島的生活,顔祈反手想要索求更多。
夏桉如有所料地先一步抽離,擦幹手趕在餃子露餡之前關火。
“對不起。”顔祈醒神慌忙道歉。
伴随着道歉低下頭的顔祈,給人委屈的錯覺,夏桉對這句歉意并無任何表态,沉默地用漏勺舀出自己要吃的那一部分,剩下都給了顔祈,而後才淡淡道:“吃飯吧,等下再泡。”
氣氛回到最初,剛剛的一切就像鏡上短暫氤氲出的薄薄水霧,瞬息即逝。
窗外寂靜,餐桌上少了許安安氣氛沉悶。
顔祈自知有錯,是他總在逾越一次次挑戰夏桉的底線,他也很唾棄這樣的自己,在夏桉身上總是表現得貪得無厭,卻又無法控制。
于是在夏桉睡前把感冒藥遞給他的時候,他又小聲說了一次對不起。
夏桉斂下眼睫到底還是沒說什麼,隻是囑咐道讓他早點休息。
她作息規律,況且從小就和顔祈隔牆而居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所有的一切都不會影響夏桉。
意外地,夏桉這一晚的夢做長了些,但紊亂虛空的夢境還是讓她再一次從午夜蘇醒。
心率無序亂竄,她躺在床上深深呼吸,恍惚間在門口看到高瘦清隽的身影。
晦暗的房間隻有窗外映射的微弱雪光,夏桉伸手打開燈看了眼手機,才淩晨四點,坐起來問道:“怎麼了?”
顔祈低着頭,聲音沉悶不堪:“我做一個噩夢。”
但他又很快開始無措地往後退,似是想起了什麼:“對不起,門不是我打開的,我醒來的時候它就這樣。”
夏桉自然知道,盯着他的臉看了半晌,輕聲說:“你過來。”
顔祈怔了怔,慢慢走進房間,站在床側不敢看她。
“睡覺吧。”夏桉關上燈沒有多說。
許久,她才感受到床榻另一側的塌陷,顔祈和她隔的很遠,幾乎貼在床邊。
夏桉驚醒的困倦重新湧了上來,過了許久,窗外開始透露一點微光,半夢半醒間,她睜開眼,意識還不太清醒。
顔祈似驚醒般開始往後退,可是夏桉已經撫上了他的眼角,忽然開口問:“怎麼又哭了?”
“對不起。”顔祈下意識回答,那雙浸紅委屈的眼勾的人心尖發軟。
夏桉平靜地問:“你又做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