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酒店房間後,襲明先是仔細檢查了一番屋子。她知道,蔣風說得沒錯,在這兒隻要有錢,一切都好說,正當的不正當的都好說。
比如她可以花錢買到這間屋子的暫時使用權,比如别人可以花錢買到她的隐私。
曾有鲛人就在這點上吃了虧,險些釀成大禍,而她,旁觀了全程。
對,她也是個侵犯隐私的罪犯,正因如此,才格外小心,更别提她的身份大概已然暴露在了一些人類面前,而他們,擺明了居心不淨。
找出幾個針孔攝像頭并将其毀掉後,襲明才稍稍放下心來,給熟記于心的号碼撥去一個電話。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襲明刻意不說話,她在心裡默數着,從一數到十,看到電話那頭的神色從警惕漸漸變成期待,才開口道:“是我。”
她坐在床上,面前的電視機映出了她不自覺彎起的唇角。
“我就知道!”那頭的魚歌立時露出了燦爛的笑,“我就知道這次肯定是你!”
“你知道?”襲明輕笑一聲道,“方才你分明是懷疑的,你以為是誰?”
魚歌上岸不過一周,可自從按照襲明告訴她的方法兌換好錢币、辦好身份、購置好手機等必備用品後,短短幾天内就接到了好幾通陌生人的來電,有賣保險賣房的,也有裝警察說她犯罪了的——她不能不接,她在等襲明的電話。
好在襲明早給她打了預防針,一律不要先開口,這是最安全的做法,尤其在初上岸、對一切都還很陌生的時候。
所以她接起電話時确是存了疑心的,也明知言行舉止哪怕微表情皆在襲明掌控之中,但她偏不認這個賬,依舊笑着堅持道:“當然是你啦。”
襲明回她:“真會胡扯。”話雖這麼說,聽起來卻沒半分不悅。
魚歌很清楚,襲明拿她沒辦法,一直都是這樣,所以她才會有恃無恐,小如在細枝末節上颠倒事實,大如不聽勸阻偷偷跟上岸來。
不過,最重要的是,她更加清楚,她跟來了,襲明其實會很開心。
事實也是如此,上岸那天襲明避開蔣風,來找她算賬,即便冷着臉說了她幾句,魚歌還是捕捉到了,在自己說完“我就是想跟着你”之後,襲明背過了身,在轉身的那個瞬間笑了。
盡管再轉回來時,那笑就不見了——又闆起了臉,看着不太情願實際上事無巨細地教她如何在岸上生存——但在魚歌眼裡,它并沒有消失。笑不是一定要出現在臉上的,她能看到襲明的心,那裡笑了。
魚歌喜歡看到襲明笑,她跟來自然不是為了給襲明添堵,會讓襲明真正生氣的事,她是不會做的。
“哪有?我明明就很可靠,很聽話,你不讓我在接到陌生電話時先開口,還有其它的每件事,我都認真記下并且照做了,你都看到了,對不對?”
魚歌尾巴都要翹上天了,完全不顧一個客觀事實,她要是真聽話的話,此刻應還在海裡呢。襲明無心與她争是非,隻應道:“嗯,對。”
卻引來了得寸進尺。
魚歌又咕噜了句:“不過你也太壞了,你明知道我這幾天都在照做,還故意不吭聲,一定是在引誘我,看我會不會沒忍住先開了口,你在消遣我嗎?”
“沒有啊。”襲明波瀾不驚地也說起了胡話,“我一開始就說了話的,我想,是你那邊信号不太好吧。”
她笑了笑,“怎麼還怪到我頭上?”
魚歌信了。
“那……那我給你道歉嘛,”說到這兒魚歌話鋒一轉,“看着你的眼睛道歉比較有誠意,我們視頻好不好?”主要是她好幾天沒見着襲明了,很是想念,她又沒那個“千裡眼”的本事。
襲明告訴過她,任何經由那個海上漩渦擁有雙腿的鲛人,都将成為襲明的耳目——她能見其所見,聞其所聞,甚至還能感知到他們的身體狀态。
不過不知怎的出現了例外,那個上岸後化名姜渙的,三個月前突然不再是耳目了,隻剩下身體狀态尚被襲明所感知,似乎在岸上過得還不錯。
當時襲明笑着道:“真沒想到,我騙他們的,居然成了真。”
他們,指的是蔣風這些知道襲明想做什麼,能做什麼的鲛人,不對,準确來說,是知道一部分。
雖是找他們來幫忙,可襲明對他們有所保留,例如,在海上漩渦這件事上,她沒告訴他們“耳目”一說,隻透露了她可以感知上岸鲛人的身體狀态,好知曉他們在岸上是否摸索到了生存之法。
襲明說,必要時他們也需要上岸,若是知道會受她監視,多半不會樂意。這也是為何她明明早已通過一年前上岸的那批鲛人,掌握了除維持雙腿外的,諸如身份證辦理之類的岸上生存技巧,卻裝作什麼都不會,将諸事交由蔣風處理的緣由之一。
因為她不該會,這是她第一次上岸。
……
“嗯。”襲明應下了視頻邀請,“但是道歉就不必了,我挺大度的。”
時隔六七日,魚歌終于又見着了心心念念的這張臉,盡管隔了個屏幕,還是把眼睛彎成了蛾眉月,隻是片刻後,些許惆怅倏地湧上來,她聲音不自覺低下去,道:“我好想你。”
屏幕外,襲明撐在床上的左手攥緊了些,床單遭了殃,突然就多出了一道道皺痕,宛如瞬間衰老的面龐,“……初來乍到,你應該很害怕吧,我卻讓你自己行動。”
“我不害怕的!”魚歌很快否認,聲音又高起來,但活脫脫一副嘴硬逞強的模樣,仿佛承認了是件多麼丢臉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