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架着四輪車去了賀家藥鋪。
腿傷了骨頭,她得找個大夫給她接骨。
鎮子上,“賀家藥鋪”十分有名,記憶裡,賀家大哥不僅醫術高,醫品也尚可。
可剛到藥鋪,流冰海卻直接成了藥鋪一景。
來來往往的人紛紛對她指指點點,交頭接耳的私下議論着。
她知道沒什麼好話,不反駁也不生氣。
若是以往,她可能會一個眼神殺過去,讓他們有什麼話擺在明面上。
但現下,她的确也覺得這原主是有點出格。
想罵,便讓他們罵去,就當為他們找樂兒了。
流冰海冷冷瞧着這幫咬耳朵的人,沒說什麼,直接找到藥鋪老闆賀傳雄。
賀老闆與原主算是有些交情。
頭些年,他店裡生意不好,曾私下找張莊主籌款周轉,應了這事的便是莊主家的大娘子。
當時他還問,不用再找莊主商量商量?
這大娘子為人爽快,直言道:不用,他聽我的,這點小錢我還不能做主,算什麼大娘子。
那時候,她還是人人羨慕的幸福小娘子,怎麼一轉眼,就淪為了人人喊打的模樣。
賀傳雄有些感慨人生,人心又善,雖也不想得罪張莊主,但是昔日有恩,到底也不忍将大娘子趕出去。
賀傳雄對流冰海說:“大娘子,你這腿,怕是要養上好一陣了。”
流冰海道:“那就養吧,請賀大哥先幫我接骨。”
“接骨可是疼啊,娘子要忍耐些。”
流冰海點點頭,在賀傳雄要接骨之前,又對他說,“一紙休書在手,我現在已經不是什麼大娘子了,煩請賀大哥以後改個稱呼。”
賀傳雄頓了頓,問道:“那我如何稱呼大娘子?”
“直呼賤命,雲可馨吧。”
說完又道:“定要加上雲字,莫讓别人又起了誤會。”
賀傳雄瞧着如今光景大變的大娘子,歎了一聲,點點頭,便給她接骨。
接骨是個力氣活,不僅考驗患者的忍受力,也考驗醫者的耐力。
手勁兒一松,吃不住勁,半天功夫全白費不說,還有可能使骨頭錯位,加重病情。
賀傳雄抱着流冰海的右腿,汗如雨下。
流冰海卻安靜的像個寺廟。
賀傳雄看了看流冰海,想叫她雲可馨,又覺得别扭,便說:“你不疼?”
流冰海說:“疼。”
疼的快暈了。
“那你怎麼不出聲?”
“出聲就能不疼?”
“不能。”
“那我廢那力氣作甚。”
賀傳雄還沒見過一個接骨不出聲的,想着,可能這娘子痛在心裡吧。
骨頭接好,賀傳雄叮囑她,要好好養着,三個月之内,千萬不要下地走路。
他瞧着這女人,也甚是可憐。
流冰海點點頭,想了想,又道:“賀大哥,還有一事相求。”
“什麼事?”賀傳雄愣了愣。
“能否勞煩您,幫我找個住處?便宜的,差點的就好。”
當初嫁給張塵若的時候,她是跟娘家絕了關系的。
那日,她将自己的婚事與父親說,三姨娘橫眉冷目譏笑嘲諷,說她竟在外面私定終身,真是讓人笑掉大牙,這種沒臉沒皮的行為,還想叫他們出銀子陪嫁妝,門兒也沒有。
她問:我不自己找,你會給我找如意郎君嗎?
三姨娘呸了她一口:不知羞恥的賤丫頭。
于是,她便沒拿娘家一分錢,隻卷了自己的包袱,嫁到了張氏茶莊。
現下,她出了這樣的事,娘家是鐵定回不去了,不僅回不去,還真坐實了三姨娘口中“沒臉沒皮,放蕩下賤”的名聲。
不過雖然如此,她也算過了幾年好日子。
張若塵是個孤兒,茶莊是他一手成立,無父無母,自然也無人幹涉他的娶親之事。
沒有公婆這一大關,雲可馨在茶莊過了好一陣幸福的生活。
張若塵寵她、愛她、容她一身傲慢。
隻是她不願給張若塵生孩子。
呵呵,打死也不生。
流冰海倒有些喜歡這原主的性格。
跟她有些像,天大地大,唯我獨尊。
不過這種人一般都沒什麼好下場……
從回憶裡回過神來,她聽到賀傳雄說:“我家院後頭倒是有間草房,你不嫌棄,就先住着,房錢再議。”
流冰海從包袱裡掏出一錠碎銀子,塞到賀傳雄手裡,“那不好,叫人說閑話,我先付這些,多的少的,再議。”
完了,又道,“給賀先生添麻煩了。”
她知道,這件事對他而言确實有些麻煩,都知道她是個名聲不好的女人,住進他家後院,對他定是會有些影響。
可是,她暫時也沒有其他的貴人可尋,記憶中能幫她的似乎也隻有賀先生一人,她隻能來找他,她知道,她若開口,他怎麼也會幫她想點辦法,自己這是逼着賀傳雄在幫自己。
雖然身上還有點錢,但絕不足以後半生的吃穿用度,隻能先麻煩一些可用之人。
以後找到更合适的住處,再搬走就是。
至于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的問題……呵,她都已經是放|蕩大娘子了,還在意這點子虛烏有的虛名?
先别想那麼多了。
她将那些銀子硬生生給賀傳雄留下。
之後,她便在那間草房住下了。
草房旁邊有個雞窩,雞窩裡有隻公雞。
跟張琴奶奶家那隻有些像。
流冰海想着,你不會也是穿越過來的吧。
那雞梗着雞頭,不住的打量她。
“也行吧,我叫雲可馨。”她對雞說,“以後,你就叫大頭吧。”
——
張氏茶莊,下人們還圍在一起議論離開的大娘子。
大娘子就這麼走了,走的又果斷又迅速,真叫人佩服……
張若塵從書房出來,站在當院,看着一圈人交頭接耳,忍不住沉着臉,硬硬的咳了一聲。
他聽到了,那幫人在說她怒發沖冠,火速離開茶莊的樣子。
他也在旁邊瞧見了。
瞧見那女人決絕離開茶莊的樣子。
那姿态,從背影都寫滿了絕情。
她要走,便走好了,一紙休書,他本該早些給她。
從當日發現她偷喝避孕湯藥起,就該給她了。
正出着神,忽然一男童跌跌撞撞的朝他撲了過來,“父親,父親。”
男孩兩歲,口齒還不清楚,一張胖嘟嘟的小臉滿是可愛,他支着兩隻手,迅速的朝他奔來,眼睛和鼻孔裡全是對男人的依賴。
男人見到孩子,回過神來,一把将他抱起。
臉上是慈父表情。
對嘛,這才是他該過的生活。
妻兒圍繞,父慈子孝,茶莊以後也定是不能絕了後的。
一個連後代都不願給他生的浪/□□人,留着有何用,要走,快些走的才好。
男孩身後,一個溫柔的女人明媚的望着他。
見着她,他心裡便踏實幾分。
溫柔女人走向他,抱過男童,“修兒乖,莫纏着父親,父親累了。”
她看着張若塵的眼神溫柔動情,“姐姐走了,還有我和修兒。”
男人點點頭,伸手扶上她的面頰。
“梁掌櫃又送來了些新采的上好茶葉,去嘗嘗吧。”
男人點點頭:“好。”
——
前廳,一個上了些歲數的男人坐在一方深褐色的木桌旁邊,桌上一盞茶杯,茶杯旁是一個紫砂的茶壺,壺裡泡着新采的茶葉,茶葉奇香,透着一股沁人的味道。
張若塵走進前廳,隻擡眉掃了一眼,那人便趕快起身抱拳叫道:“莊主。”
張若塵嗯了一聲,擡了擡手,那人便坐下,定定的看着他。
莊主抿了一口茶,歎道:“果然好茶,老梁,這是你近日上山新采的?”
老梁道:“是的,莊主,還想問您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