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往千年又千年的歲月如同幻影破碎,蒼照從記憶中抽出身來時,發現自己剛剛趴在春序的床榻邊睡着了。
他做了許多夢,夢裡有曾經為愛傷感的父親,有神女廟那個該死的神女,還有第一世他遇見的小春序。
混亂不堪的思緒擾亂他的心神,下一瞬他感覺到手心有什麼溫熱在顫動,他低頭一看,原來他竟一直握着她的手。
熟悉的觸感讓他身子一頓,又迅速用力丢開。
可被褥裡的姑娘卻是要醒了,她緩緩睜開眼睛,看到他後又被吓得一哆嗦。
“你…你怎麼來了?”
剛剛還讓丁幽來動手,現在難不成是想親自報仇?
蒼照看透了她的害怕,直言道:“今日是丁幽自作主張,你放心,殺你前,我會先告訴你,讓你有個準備。”
聽他這意思,就是說她早死晚死,最終還是會死。
春序打了個寒顫,抱着一團被褥擋在身前,不動聲色地往裡頭縮了縮,可肚子咕咕叫了兩聲,打斷了這尴尬的局面。
本以為蒼照不會管她,可誰知他喚來靈倩後,又上了一桌子好菜,都是以前二人在宮裡時,她愛吃的菜式。
莫說春序了,就連靈倩也覺得妖主真是個陰晴不定的男人,沖春序投去憐憫的目光---我也無能為力,小神女你自求多福吧。
她擔心的不無道理,以妖主的手段,這次豐盛的飯菜就相當于凡間的“斷頭飯”,吃完再告訴“犯人”--你該上路了。
而春序拾起玉箸,看着滿桌的佳肴,卻不知如何下口,她低聲問道:“這是最後一頓嗎?”
“嗯?”他從鼻腔裡擠出一聲疑問,挑眉看向她。
接着春序深呼口氣,提着心開始夾菜往嘴裡塞,既然要死了,她必然得做個飽死鬼,吃飽了才有力氣和他周旋,到底是他先動手取丹,還是她先死,還不一定呢。
可她還未痊愈的身體一時無法接受食物的進入,吃了幾口便全部吐了出來。
她無奈,隻能拿起一旁放涼的靈藥,一飲而盡。聽靈倩說,這藥是用妖界最好的藥熬的,而她現在隻能靠喝藥來維持生命。
良久,屋裡隻剩下兩人。
她心裡泛着苦澀的味道,眼含着淚看向他:“阿彥,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叫你,看在我們相識一場的份上,不要再兜圈子折磨我了。”
“折磨?”蒼照不屑地嗤笑道,“我要是真折磨你,你現在還能坐在這說這些?”
春序笑了笑,聲音裡滿是遺憾:“現在你說什麼,我都不會再信,曾經和我說喜歡的阿彥,已經不在了,你我之間,若不是怨丹,也不會再有任何關系。”
她說完扭過頭去默默垂淚,似乎是不想把脆弱的一面總是暴露在他面前,可她不知,身旁的男子看在她微抖的肩膀,擡起手來想安慰她,卻又及時收了回去。
他眼中稍有迷茫,随後淡聲道:“你說的對,我不會輕易放過你,取丹後,我便會将你丢進輪回,嘗嘗我曾經痛不欲生的滋味,所以我不會殺你,我要你生不如死。”
談及此,他不怒反笑,眼眸裡驟現一瞬光澤,五官逐漸猙獰:“我真的好奇,不知神女體驗了凡人活不過十八歲的痛苦後,還能不能繼續做個心懷天下的善良之輩。”
“不過你放心,屆時,我會每世都去看你,看看我們的神女是怎麼死的…”他語調慢慢揚起,笑聲恐怖又驚悚,抓住她顫抖的肩膀,直視她通紅的雙眸,繼續道,“讓我想想,你會更喜歡什麼樣的死法?我記得有一世,我身為乞丐,生生凍死在路邊。還有一次,我成了萬千起義軍中的一名,最後悄無聲息地死在沙場,連屍首都找不到…”
前一刻一閃而過的溫存,此時已完全消失不見,他很是享受這樣血淋淋的話題,逼着她問道:“你說話啊,你不是神女嗎?你和扶光都是神女,你們不是最心善嗎?那為何隻對百姓仁慈,卻對妖如此殘忍?”
“你可知,曆經九世輪回後,我将如何?”
春序茫然搖頭。
堕妖被天道所罰,無非是輪回轉世,或是被關入天牢,但罰處後都會赦免死罪。
“神女下令,九世後,我将灰飛煙滅。”
春序瞳仁顫了顫,她與阿彥的宿命,竟有如此糾纏。若非是她執意要下凡拯救阿彥,那妖主蒼照便會如神罰所指,九世後灰飛煙滅。
而她的出現,意外逆轉了天道命運。
她要付出的代價又會是什麼…
他越說越不安,叫着她的名字,問道:“春序,你對我,有過一點憐憫嗎?”
春序隻覺得肩膀快被他的力道捏碎了,驚惶地點了點頭。
他手腕用力,又将她推開,眼睜睜看着渾身是傷的她跌倒在地,他強忍着心痛,聲音沙啞道:“可我讨厭你的憐憫,神女,高不可攀的神女,拯救世人、受人贊譽,可我們妖,永遠隻能遭人唾棄,憑什麼!憑什麼你們高高在上,我們就要卑微地東躲西藏?”
他如今猙獰的神态,和之前他動起殺念要掐死她的神情一模一樣。
春序無措又慌張,她曾經隻知道阿彥很苦,可從來不知他恢複妖身後,依舊怨恨滔天。
她怯生生地點頭認真道:“這世上,沒有什麼本來就應該的,但我…是真的心疼過你。”
她因愧疚動了心,也因憐憫生了情。
可說再多,那都像是上輩子的事了,如今的他們,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