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偷瞄了眼走在前方的蕭廷彥,陛下竟絲毫沒有怪罪的意思。怪不得昨日陛下從昭陽殿氣沖沖地回來,一晚上都坐在書桌前暗燭下出神,今日又着急忙慌地趕來救一個剛進宮的女子,原來陛下已經猜出了她的身份。
他疑惑道:“你七年前為何突然消失了?而且你為何這幾年…一點沒變?”
他岔到這個問題上,春序一時還不知怎麼說清楚,于是低頭揪着衣角逃避。
她也許是不敢直面她的秘密,更害怕阿彥知道後,會與她疏遠。
不過現在二人已經疏遠了很多。
可能是因為妖女之言,也可能是他在記恨她的不告而别。
她心虛地望着蕭廷彥的背影,他好像高了些,比以前多了沉重的壓迫感,她蓦地想起昨夜自己差點容貌不保,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臉頰。
她鼓起勇氣,弱弱地喊了聲“阿彥”。
這聲可把小雨子吓壞了,他忙道:“你放肆,你怎能直呼陛下名諱。”
他警惕地看了看周圍,好在無人,他才湊過來道:“現在不比以前了,現在你面對的是皇帝。”
蕭廷彥轉頭射來的目光逼着他退到一邊,春序也被他這眼神吓了一跳。
漆黑如深淵的眼眸裡閃過複雜的情緒,哀怨、不甘、委屈,以及晦暗不明的暧昧沉浮,最後演變成洶湧的怒火和恨意。
帝王施壓的戾氣不是她能承受的,慌亂中她避開了他的直視。
她甚至覺得自己産生了離譜的錯覺--阿彥想殺了她。
她不知好歹地補充了一句:“阿彥,昨夜你酒醉,今日可認出我了?”
他未言。
或許是不願再和她多說一句。
良久,他嘴唇噏張卻欲言又止,想說的話都被決然的理智所覆,他轉身拂袖離去。
小雨子也擡腳跟了上去,臨走前還好意小聲叮囑道:“陛下這幾年脾氣越來越不好了,你以後小心些,過去的事還是别提了。”
春序失落不已,纏着手指無奈點頭,卻瞧見前方拐角處走出一抹移動迅速的身影,那人手持長杖,身披藏青色長袍,幾步走到蕭廷彥面前,她清楚地聽見蕭廷彥喚了他一聲“國師”,他說了什麼後又朝着春序的方向看過來,露出嘲諷的譏笑。
春序在記憶中很快就找到了那張臉的主人--丁幽。
她忐忑不安,丁幽果然出現了,就像命冊上記載的一樣,若是他會陪着阿彥度過每一世,那幾年前他為何沒有出現?
春序腦海裡冒出了可怕的想法,或許,丁幽很早就出現了,隻是一直待在暗處保護阿彥,如今天下已定,皇權穩固,他出來借用國師的身份保護阿彥,也在情理之中。
她也說不上心裡在為什麼難過,就是像堵着團棉花,沉甸甸的。
而她不知,蕭廷彥也是同樣的感受。
他回宮後屏退衆人,廣袖一揮褪去身上沉重的龍袍,拿起長劍在庭院中揮舞,手中的力道加大,頓時雙眸充血,他仿佛看見了七年前血光漫天的寂城聖祠,看見了化為光影驟然消失的春序,他提着劍瘋了般地挽留,可她還是走了。
院内的落葉被劍氣殺得隻剩碎片,也許别的宮人看到這一場景隻覺得可怖,可這七年一直守在他身旁的小雨子卻能明白他的苦。
曾經小雨子不太明白他們二人之間若隐若現的情愫,後來等主子從寂城回來,可身邊卻少了春序時,看着主子空洞無光的眼神,他大概懂了。
京城中雖沒有太多關于妖女的傳言,隻知寂城妖女已死,沒人會将蕭廷彥和妖女聯系在一起。
可春序莫名其妙也失蹤了,小雨子不敢問,也不能問。
後來蕭廷彥瘋魔了一陣,找來不少奇能異士前往寂城,也不知是要尋些什麼,幾乎将望山上的神女廟翻了個遍,可還是什麼也沒找到。
小雨子猜出來,他是在找春序。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許是老天殘忍,從未給過他一絲希望。
本以為時間過去,他會忘記那位昙花一現的姑娘,可沒想到,他每年都會去往寂城,獨自一人走上望山,待在神女廟中,不讓任何人跟随。
可那個姑娘不會再回來了,小雨子想勸,可蕭廷彥不信。
直至今日,春序又好端端地站在面前。
也不知她是人,是妖。
不過小雨子明白,就算她真是妖女,陛下也不會舍得放手的。
劍招結束,他還未從回憶中醒過神來,耳邊傳來蕭廷彥冷冷的聲線:“傳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