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臾,一陣腳步聲從連廊盡頭傳來,淩亂又焦急。
蕭廷賀很少在宮裡聽到這樣跳脫突兀的聲音,與這宮牆裡沉悶灰暗的步調完全不一緻。
随着腳步聲慢慢靠近,他還是沒有起身。
“殿下,有人過來了。”阿桡忍不住提醒道。
可蕭廷賀就像沒聽見似的,還是保持着原先的姿勢,他犯了懶,靠在身後的木柱上,沒有一絲要起身整理儀表的意思。
阿桡怕徐貴嫔知道後會責罵主子,便不動聲色地擋在他身前。
卻不曾想,從他們面前提着裙擺跑過的宮女,連看都沒看他們一眼。
阿桡還擔心着碰到皇後宮裡的眼線,那些人會盯着主子的過錯,好去皇上那告狀。
事實倒是遂了他的意,這位路過的宮女神色匆匆,竟是直接将兩人忽略,朝着連廊的另一端,也就是禦花園跑了過去。
他甚至想學三皇子的下人那般仗着身份責難,質問她為何不停下腳步給五皇子請安。
但還是無奈地扭頭看向主子,“殿下,她一個宮女,這麼不懂規矩…”
蕭廷賀平靜道:“你是想讓我和三皇子一樣,同唱這出好戲?”
阿桡抿唇,不敢再多言。
蕭廷賀乜斜了他一眼,複而又趴在欄杆上繼續看着那個焦急的身影,她很面生,應該是新進宮的人,不知宮規,莽撞沖動。可那張臉卻讓人平白生出憐意,就連蕭廷賀這樣見多了京中高門貴女的人,都不禁多瞧了幾眼。
沉重的裙角随着她的步伐變得輕盈飄逸,沒有任何裝飾的宮裙竟也勾勒女子細挑的腰身,露出的脖頸纖細白皙,她慌亂走在禦花園中,倒像隻無意竄入世俗的小鹿。
本以為她會冒失地沖到三皇子面前為那個宮女求情,誰知她躲在假山後畏畏縮縮了許久,似乎是在猶豫什麼,像是…礙于某種身份不得不強迫自己去做一樣。
她又折返回來,來來回回三四次,最後跺了跺腳才下定決定,跑了過去。
意識到自己失禮後,蕭廷賀蓦地收回視線,沉思良久。
“你說,父皇才責罵過三哥,若是他知道,三哥對他有這麼大的怒氣,光天化日下對着宮人撒潑,不知,父皇會怎麼想啊?”
蕭廷賀說完,扭頭似笑非笑地看向阿桡。
“是,奴才記得殿下随身帶着的玉佩好像丢在奉天殿外頭的路上,奴才這就去找。”
蕭廷賀起身,拍了拍衣袖處蹭到的灰,他皺着眉頭嫌惡地甩了甩袖子,眼神卻止不住看向禦花園裡--
剛剛路過的宮女正跪地求饒,仰起倔強的下巴,不肯退縮。
遠遠隻能看到她的側臉,和煦的光灑在她的肩頭,而她此時正将那個犯錯的宮女護在身後,擡頭與蕭廷甫争辯。
這一幕,他倒是很久沒在宮裡看見了。
愚蠢又有趣。
今夜宮裡又要少兩個宮女了。
蕭廷賀整理好衣襟,走出連廊後,他還是那個清風朗月的五皇子。
...
正在太陽底下跪着的春序頭腦暈乎乎的,腿也麻了。
按以前她的性子,就算是見到百姓受苦,也是不願出手相助,或許是她自知能力不足,或許是她厭倦神女的身份。
可現在,她聽說銀月被三皇子欺負,猶豫幾番還是跑了過去,嘴硬地和三皇子吵了起來。
蕭廷甫哪曾想過,自己堂堂一個皇子,竟被宮女頂嘴,他剛想吩咐人将宮女拖下亂棍打死,可身邊的竹生卻看出了一絲不妥,及時制止了他。
“三殿下,小懲可以,可若真死了兩個宮女,陛下知道後,難保不會覺得您把對他的怒氣撒到宮女身上。”竹生向來會附和他的想法,但總能比他多些穩重,扶着他的手低聲勸道,“殿下三思啊。”
蕭廷甫捂着胸口,指着她們狠狠道:“你們給我等着,下次要是讓我再碰到你們,可就沒這麼好的運氣了。”
春序和銀月對視一眼,待人走後,她們才松了口氣,歪坐在地上發呆。
銀月揉了揉酸痛的膝蓋,滿眼愧疚地看向她,說道:“你就不該管我,這下好了,我們兩個都得罪了三皇子,以後可就倒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