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的小賣部課間确實熱鬧,冬天熱食之類的商品尤其熱銷,幾乎每個學生去那裡手上都捧着一碗冒着熱氣的串串。
邊上還有一對很會挑地方的小情侶逮着監控死角同吃一碗關東煮。
他們這裡算是北方,早在幾天前的晚上,天空中就悄悄地飄了一些小雪。
當時的餘江拉着沈亦跟着人群跑到教室外面,捧着手接到了冬天的第一片雪花。
“好漂亮!”
就連沒日沒夜複習的高三生也從教室裡陸陸續續出來了。
與高一教學樓歡天喜地的光景不同,高三那邊是安安靜靜的仰頭,疲憊的眼神中閃着少有的亮光。
他們搭上封得嚴嚴實實的窗台,傾着身子朝外面望。
學校給高三教學樓的每一處,都加上了全封閉式的欄杆。
像是……封着貓一樣,好像害怕這群渴望自由的學生跳下去。
這個天氣适合emo。
現在是課間,很多學生都跑跑跳跳打打鬧鬧的,還有一些好學的孩子還在教室裡對着題目犯難。
不過……餘江沈亦這邊出了點小狀況。
“慢點……”餘江扶着沈亦的胳膊,卻還要放慢速度。
餘江一邊無語一邊對着沈亦輸出,
“沈亦同學,你能傳授一下你是如何在一片平地上摔破膝蓋的嗎?”
沈亦淡淡地答:“不好意思餘江同學,私人秘籍,不可外傳。”
“不過你想學我可以教你。”
“……”
“誰要你的私人秘籍?”餘江不相信這人聽不出來話裡嘲諷的意味。
“不是你剛剛問我的?”
“。”
服。
餘江低頭檢查沈亦膝蓋上的傷口,大約有兩指寬,血剛剛還在流着,天氣冷,這會兒差不多凝固了些。
“還疼麼?”餘江用手指點了點傷口周圍的皮膚,皺着眉問道。
沈亦往後縮了縮:“有點。”
餘江肩上扛着某位傷員,而這個傷員單着腳一蹦一跳地往小賣鋪前進。
打開店門後,外面的冷氣争先恐後地往裡面鑽。
“外面的快點進來,趕緊關門,冷都冷死了……”一個男生扯着嗓子叫。
“……”餘江無奈。
店裡的學生都催促着。
“你,靠着,我去關門先。”說完餘江把沈亦扶着靠在了一旁的座位上。
“老闆,有創口貼麼?碘伏和棉簽……還有繃帶也要一些吧。”
“看看還有什麼……”
餘江皺着眉,生怕有什麼不夠。
餘江還在認真仔細地挑選,就聽到沈亦身殘志堅奮力反駁:“我擦傷了。”
“嗯?我知道。”餘江邊打開付款碼邊應着。
餘江沒反應過來,“嗯,對啊,怎麼了嗎?”
“不是摔殘了。”沈亦說完後半句話,淡淡地看着餘江。
“……哦。”
餘江無語地回看着他。
“把繃帶給我退了。”沈亦想掙紮着起身,被餘江按了回去。
餘江隻好按照沈亦的指示把一些東西一件件放回去。
剛剛把傷員安撫好,一個男生就在小賣鋪門口喊了一嗓子:
“那位同學,就是你,出去一下,外面有人找你……”
餘江左看右看,發現無人在意他。
“我嗎?”
餘江疑惑地指着自己。
“啊……對,就是你。”
說完這個男生還把頭探出去小聲确認:“是不是那個看起來乖一點的男生?”
對面可能點頭了,那個男生不知道為什麼慌裡慌張地跑了。
臨走前還留下一句:
“你快點啊!”
催命呢,什麼事能有這麼急?
但是餘江沒有察覺出這個微妙的變化。
餘江讓沈亦坐着等他,想也沒想就出去了。
“我過會兒回來,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餘江一本正經地叮囑。
“等我凱旋。”
沈亦一把撈起身邊的一包紙巾就往他身上砸:
“滾。想占誰便宜呢。”
“你是不是還要給我買幾個橘子啊?”
餘江邊笑邊抖離開了便利店。
他出了店裡之後東張西望沒看到人影,正疑惑,便被人扯着衣領拉進了校外不遠處的一條小巷子裡。
此時餘江腦海中閃過一萬句髒話。
“艹!”
那條巷子是出了名的死胡同,且屬于監控死角。
神經學校安個監控會死嗎。
早知道會發生今天這事,餘江就算是死也要找學校裝監控。自費的那種。
其實一中發生過很多起校園霸淩的案子,施暴者都選取這個優越的地理位置,因此沒有證據,隻要打死不承認,誰都沒辦法。
我這什麼逆天運氣?
看着眼前穿得花花綠綠五彩斑斓破洞乞丐服裝以及染着五顔六色雞毛毽子頭的幾個混混,餘江感到了一絲緊張。
完了。
真讓他碰上這種事了。
餘江用餘光瞥向身後巷子的出口,想着趁他們不注意逃跑。
但是被發現了,出路也被一群人圍堵。
“那個……堵我用不着這麼大的陣仗吧?”餘江試探地發問。
混混似乎沒有見過服軟這麼快的,差點笑場。
餘江:“……尊重一下我。”
餘江正在感慨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并琢磨如何保住小命,為首的一個混混就将抓着他衣領的手放開了。
那個一看就不是好人的東西一步步逼近。
“好了,不陪你玩了,說正事。”混混把指關節掰得咔咔響。
餘江也後退着。
“看你長得老實才找你的,别不識好歹!”
怪我長得太乖?還有沒有天理了!
請蒼天,辨忠奸。
餘江蒼白地想。
餘江的後背狠狠抵在牆上。
神經。
這麼幼稚……
“聽沒聽說過你林哥?老子早在剛開學就他媽進了少管所,手上可是沾過血的……”
沾過鼻血麼。
他惡狠狠地盯着餘江,手上彈着煙灰,吞雲吐霧。
有點想笑是怎麼回事。
好中二的片段。
這就是青春嗎。
還真沒聽說過。
要不是馬上要挨打了,餘江可能會直接笑出來。
餘江皺了皺眉,擡頭看着他,“你們要幹什麼?找我有事麼?”
林哥一把掐住餘江的臉,輕蔑地吐出幾個字:
“也沒什麼,最近手頭有點緊,你奉獻給哥一點自己的生活費,這事就算過去了。”
“敢回頭告狀你就等死吧。”
餘江沒忍住,把他的手從自己臉上拽下來,無聲地幹嘔了一下。
兩下。
……
混混:“?”
草。
煙味嗆死人了。
你特麼幾天沒刷牙了。
餘江不會蠢到不會幹架還和人硬剛,而且他也不想受傷,便從口袋裡掏出錢扔給他,想趕緊越過他們離開。
如此簡單的舉措在林哥等人眼裡卻成為了一種挑釁。
“站住!你打發叫花子呢?什麼态度!”
我他媽幹什麼了?
能不能别那麼敏感易碎玻璃心?
艹。
那群人立馬将餘江圍了起來,高高在上地看着他。
“我覺得沒必要這麼看得起我,有點浪費人力資源對吧……”餘江一邊貼着牆後退,一邊打着商量。
“林哥,給他點顔色瞧瞧!”一聲令下,一堆人全湊了上去。
所謂的混混頭子抱胸站着,笑着囑咐:
“都給我下手輕點,别鬧出人命,麻煩。”
“給他個教訓就行了,别把這麼乖的男生打殘了。”
接着那些個混混小喽啰用力将餘江推倒在地,頓時他身上潔白的校服外套和幹淨的臉上瞬間沾滿了泥水。
“靠……”
艹……
一個人往餘江的腹部用力踹了一腳,他登時臉色蒼白,呼吸不上,像是快要岔氣。
小腹處劇烈的刺痛蔓延開來,餘江疼得直不起腰,嘴裡帶了些血腥味。
“等一下,别過來……”
餘江掙紮着剛想起身,後背處又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腳,又一次陷入泥中。
他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生理上的疼痛使他不敢太用力動彈。
他感覺自己今天就要死在這裡,已經疼得眼冒金星了,呼吸變得越來越急促。
堅硬的水泥路面将餘江原本白淨的手肘和膝蓋都磕破了,呈現出一片鮮紅。
“嘶……啊!”
餘江下意識地抱着頭,側身團着,保護重要的部位。
這是他從小到大被欺負的下意識反應,是他求生的本能,也是他積累出的經驗。
餘江直覺眼前模糊,看見一片藍白衣角,和他開學那天看到的一樣。
他團在角落裡,腹部的痙攣越發嚴重。
那個人冷眼望着那群人,轉頭去角落裡挑選着,最後拿起一根鋼管。
那人擋在他面前,手裡掂量着那根管子,眼裡除了一貫的冷然外,整個人還被裹上了幾分戾氣。
鋼管看起來應該很重,餘江看到那人緊握着的手指指尖發白。
眉眼間有餘江從來沒有見過的……
殺意。
是沈亦來了。
“你們是一個一個上,還是一起打?”
“校園霸淩?怎麼,找上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男生欺負,很光榮?”
“是打不過别人了麼?”
他聲音比平常更冷。
“我草?你他媽狂什麼啊?你替他挨揍!”
餘江幾秒後聽到了打鬥的聲音。
緊跟着的是少年翻飛的衣角。
半個小時後,聽到有人叫罵了一句:“靠!你他媽給老子等着!下次弄你!”
之後……就很安靜了。
很好,可以安心去死了。
餘江這麼想着,撐不住閉上了眼睛。
傷口還在流血,不過不用擔心會被二次傷害了。
等到混混走後,沈亦才松了口氣,又擰着眉蹲下來看向餘江。
他伸手探着餘江的鼻息。
……
餘江此時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也沒多少力氣了。
但是他還是心說:
其實我特麼也沒柔弱到一碰就死的地步。
但是探鼻息是怎麼回事?!
“餘江,你還好嗎?能聽到我說話嗎?”
沈亦輕輕搖晃着他。
“沈亦……”
餘江看着沈亦的臉越來越模糊,最後直接閉上了眼睛。
當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在他們宿舍了。
餘江環顧四周,沒有找到沈亦,低頭看着自己發愣。
他手臂和膝蓋以及臉上的傷已經被仔仔細細地包紮好了,身上沾滿泥水的校服外套也被脫去,隻剩下裡面的一件短袖。
他的腦海中才後知後覺地浮現出剛才的畫面,身上傷口和淤青的痛感也漸漸浮現出來,且越來越明顯。
身上臉上甚至嘴裡濺上去的污水,磕破的傷疤,被打踹出的淤青……
以及内心當時的驚恐和些許絕望……
在這一刻全都浮上來了。
我靠……
他隻覺得身上冒着冷汗,胃裡翻江倒海地難受,他要吐了。
媽的。
我招誰惹誰了。
他皺着眉,用力喘着,輕晃着腦袋,想要把這些念頭甩出去。
沒用。
這時宿舍門咔嗒一響,沈亦冷着臉從外面迅速進來并關上了門。
“你還好嗎?”
當他着急地看向餘江時,臉上多了幾分訝異——餘江好像是哭了。
這是沈亦第一次見到他哭。
少年的眼裡盈潤着一層薄薄的水霧,眉眼間盡是委屈,使人憐憫。
“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