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與陶斯詠提起過姣枝,陶斯詠很少說别人,但是提到姣枝的時候,并沒有伴随蠢笨,抑或是遲鈍的詞,反倒說她聰明伶俐,十分讨人喜歡,桃源村裡每戶人家都很喜歡姣枝。
這樣簡單的三言兩語勾勒出陸婉棠從未見過的姣枝,她并不覺得陶斯詠會騙她,那也就是姣枝顯露在他們面前的并非是完全的。
那麼她的心思,是不是在姣枝也如同白紙一般,清晰可見。
陸婉棠最近一直忙于家中事務,五妹去了寺廟說要出嫁當尼姑,阿娘在前段時間生了一場大病,大哥與父親反目成仇,祖母又被氣得閉門不出,惹得陸婉棠也是一陣陣的心力憔悴。
她與大哥沒有三哥那麼親密,總是隔着生疏的距離,自己的母親是個卑微的伶人,沒有母家以作支撐,隻能讓她自己一人去尋找下家。
所以她找上了陶斯詠,從一開始就帶着強烈并不純粹的目的。
陶斯詠寒門出身,又獨身一人,沒有媽媽婆婆一堆等着她來伺候,日後當家作主權由她一人說的算。況且,他有大才,為人正直,還有姣枝這一關系,除了出身低微,幾乎沒一處有毛病的地方。
陸婉棠思及此處,心想不如直接明了地說個幹淨,于是她側眸瞧着姣枝道:“你這是在怪我嗎?怪我故意接近陶斯詠,故意讓他來娶我,故意在分别那日說我等他。”
姣枝手中的動作微微頓了頓,她放下東西,目光落在桃源村的那些人身上,語氣天真:“我沒有,婉棠姐姐,許多話,你不應該對我講。”
不應該對她講。
陸婉棠愣怔了一下,确實覺得自己這般自爆道行為有些難以言說的可笑,如果姣枝真的很遲鈍,什麼都不懂,她說與不說,又有什麼關系?
她在最後還是把某些話咽了下去,轉而提起了陸瀛溪:“父親被罷免了職位,而大哥要和凝珠姐姐成婚了。”
原本這麼一句話就能說完的事情,陸婉棠想開始滔滔不絕了起來。
或許是因為喝了酒水,總覺得有什麼東西控制着腦子想要說點什麼,又或者是這裡實在是暖得讓人覺得很舒心,輕而易舉地向人吐露出别樣的心事來。
但隻有陸婉棠知道,因為是姣枝,所以她願意告訴她。
陸婉棠靠在憑幾上,開了口:“凝珠姐姐曾是三品大官的孩子,小時候的她真的很厲害,八九歲就能做詩,是我們争相相仿的榜樣,但是天不随人願,她的父親死了,她與她阿娘便從長安南下,一直漂泊在外,她的阿娘也沒了,十四歲入了樂籍。後來,大哥再次看到了凝珠姐姐喜歡上了她,說要娶她回府,自然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對,畢竟陸家不可能讓一位樂籍成為陸家夫人,更何況是長安具有盛名的郎君陸瀛溪。
大哥一直活在所有人的口中,他是多麼地優秀,多麼地沉穩練達。而我那時候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克己複禮的大哥變得離經叛道,他不惜與家裡人抗衡,強硬地将凝珠姐姐帶回府中,長安的謠言跟風似的飄了出去,傳得沸沸揚揚,府中來了許多達官顯貴的夫人,都想看看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将大哥的心思拐了過去。
聽聞此事的祖母覺得不對勁,她自然也是不肯,一哭二鬧三上吊,父親更是不願,去向太後殿下請旨,太後殿下召見了凝珠姐姐入宮,逼迫凝珠姐姐在宮内出家為尼。足足三月,才被放出來。
原本以為他們二人會就此消停,但是低估了大哥的愛意,也看輕了凝珠姐姐的堅韌。大哥喜歡文章,常常與文人設宴,陪同聖上招攬各地儒生幾十人并設館禮遇,他們崇信佛教,樂善好施,經常布棚施粥,接濟家中用度短缺,可是,坊間時常傳來陸家奢靡,凝珠僞善的謠言,以至于去诋毀大哥與凝珠姐姐,屢屢遭受羞辱。
乃至于後來,祖母趁着黑夜,圍堵在陸家的房門前,分開了兩人,連夜命人将其偷偷送往洛陽。一夜之間,所有的謠言都跟着凝珠姐姐的消失而消散了。
但是大哥變得越發沉穩安靜,他像是變成了陸家人最期待的模樣,是長安城内最好最好的郎君,溫潤有禮,是聖上眼前的大紅人。可隻有家裡人才知道大哥越發的不近人情,直到前兩年才稍微好些。
早在很久之前,我見到大哥這般模樣,我便清楚地知道父親會有大麻煩,而大哥早就與聖上聯手想要拉施祝與父親下馬,這樣陸家的掌權人完完整整地歸屬于大哥一人,這樣就沒有人阻止大哥娶凝珠姐姐。我為什麼會接近陶斯詠,是因為你的緣故,因為你身邊就是聖上。
我害怕,我害怕成為陸家的棄子,我害怕自己一無所有,我不是男子,我沒有選擇的餘地。
身為女子的我也不像你一樣,有這般的好運,能得到聖人的青睐;不像凝珠姐姐那樣,所遇之人如此執着不肯放手;更不像陸婉思,有強大的母家,我的母親隻是個卑微的伶人,祖母也不憐我愛我,她向來以家族為先,所以我想,既然陸家沒有人能為我博得一絲榮華,那麼我自己争!我自己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