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十月末,京州的天氣已經很冷了。
往年溫荔生活在雲城,天氣濕熱、冬短夏長,哪怕到了深秋,穿着長袖長褲且能湊合一陣。現下卻已放棄抵抗,早早換上了抗凍的大衣和絨褲來抵禦寒冷。
周五下了課,邵林照常去接溫荔放學,路上接到賀治文的電話,說是年劭夫婦倆有事外出,無暇顧及女兒,叫他順道捎上年月來家裡玩。
伴随夜幕降臨,羲和山莊裡的路燈一盞盞亮起,照亮了漆黑的夜路,燈影之下清晰可見飛蟲缭繞,偶爾發出那麼一兩聲燒焦爆裂的聲響。
回到家,阿姨還在廚房裡準備晚餐,邵林便拿上自己的小茶爐,帶着兩個小姑娘去二樓露台生火煮水果茶喝。
溫荔蹲在火爐前,一邊興緻勃勃看着邵林往爐中添置水果和茶葉,一邊搓着手烤火等待茶水煮開。年月則對此毫無興趣,見怪不怪地坐在一旁的地毯上掏出手機來玩。
溫荔望着爐子下方小小的火苗發呆,忽然聽見邵林清了清嗓子,問她:“表小姐近來學習如何?”
“還湊合。但我比較偏科,理科稍稍好點,文科課程裡比較拔尖的也就是英語了。”溫荔托着下巴,回答得認真。
“聖德高中是出了名的教學節奏快,表小姐初到京州不久,難免不習慣。”邵林體貼入微,溫聲對她說,“有什麼跟不上的,盡管告訴先生太太,讓他們聯系私教到家裡來教學。”
溫荔點點頭,覺得他說的有理。爐子裡小簇小簇的火苗倒映在眼中,像是暗夜裡的一點星火。她眨眨眼,忽地想到什麼,笑着說:“邵叔您以後直接叫我名字就好,或者叫我荔荔也行。”
來賀家這麼久,她還是不太習慣“小姐”這個稱呼,生硬又客套。
邵林搖搖頭,低笑了聲:“那可僭越了。”
溫荔有些錯愕,不太明白他的意思。邵叔每每稱呼賀知衍時,便是極其親切地直呼他的名字,怎麼到了自己這裡就僭越了呢?
她的思緒如同壺中煮沸了的茶水,咕嘟嘟冒着泡,翻湧個不停。本想開口追問,卻見邵林起了身,柔聲叮囑她們:“我去取幾個幹淨杯子過來,兩個小朋友先等一等,不要亂動爐子,小心燙了手。”
邵林走後,溫荔依舊保持着剛才的姿勢,盯着面前的爐子一動不動。
年月在一旁豎着耳朵聽了許久,此刻才懶洋洋起身,盤腿在地毯上坐下,斜睨她一眼,不屑道:“哥哥是邵叔從小看着長大的,自然親近。你算個什麼東西?怎麼誰的近乎都想套?”
冷風簌簌吹動她柔順的發絲,溫荔眼眸輕眨了下,“我沒想套誰的近乎。”
她在朦胧微弱的燈影下微微擡起頭看她,無比平靜地說,“尤其是你。”
“你……”年月被她滿不在乎的口吻氣得心悸,指尖剛指向她,便被一道冷白刺目的遠光燈閃了眼睛。
随即聽見樓下幾聲清晰的鳴笛聲和大門開合的聲音。
透過露台的圍欄朝下看了眼,是賀知衍常開的那輛勞斯萊斯曜影。
溫荔在心裡默算了下,他最近好像很忙,将近兩個月沒回過家了。
年月回過神想跟她算賬,還未開口,邵林已經回來了。他在厚厚的蒲團上坐下,熄了爐火,将熱騰騰果香撲鼻的茶水盛給她們喝。
年月狠狠瞪了溫荔一眼,輕哼一聲:“我去找我表哥了,懶得跟你計較。”
她不願與她多待,捧着杯子下樓去騷擾賀知衍了。
邵林察覺到兩人之間不大正常的氣氛,見溫荔沉默地杵在原地,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年月是從小被葉老太太捧在手心長大的,脾氣自然嬌縱了些,但是人不壞的。”
溫荔抿唇笑了笑,心中的苦澀無法言說,索性沉默。
邵林又盛了一杯果茶,放在托盤上遞給她:“你得主動些,多與他們聊聊天。在一起的時間久了,彼此相熟,他們自然就會親近你接納你了。”
溫荔對這一觀點存疑,卻還是禮貌道了聲謝,拿着托盤下樓了。
房間内,賀知衍剛把吵得他心煩的年月打發走。還沒清淨多久,又聽見一陣敲門聲。
打開門,是溫荔捧着一個托盤,拘謹地站在門外,臉上挂着虛假勉強的笑容。
“有事?”
“茶煮多了,我們三個也喝不完,邵叔就讓我給您……”
“知道了,放在那裡就好,你出去吧。”賀知衍指了指一旁的矮桌,就沒再管她,扭身去衣帽間拿衣服了。
溫荔把果茶放在被他指定的區域,而後帶上門退了出去。心中暗歎,她這可不是又犯傻了嗎?他們對她的看法和态度,一朝一夕是難以改變的,也或許這輩子都無法改變。
沒有血緣相接,他們注定是成不了一家人的。
賀知衍本以為今晚能早些休息,沒成想剛沖完澡就接到一通客戶電話,沉下心來與對方聊了許久,直到淩晨才得以入眠。
許是近日勞累缺覺,他入睡極快,這一夜睡得還算安然。
被電話鈴聲吵醒時還以為到了中午,結果一看時間才早上七點。
賀知衍艱難睜開眼,看着手機屏幕上閃爍跳躍的“宋勉”二字,一股無名火緩緩冒了出來。他揉了下眼睛,強壓着怒意按下接聽鍵。
“哥們兒,露營去不去?”宋勉的聲音透過手機傳出,精氣神相當足。
“你閑得沒事幹了?”誰家好人早上七點喊人出去露營?有病吧?
宋勉莫名:“大清早的,你發的哪門子邪火?”
賀知衍煩躁地挂斷電話。沒過幾秒,對方又打了過來。
宋勉搶在他前面開口,加快語速道:“今天是我爸生意夥伴組的局,特意交代讓我多帶幾個朋友過去捧場。我在群裡問過了,應淮和廖問今都說會去,嚴家那個也要帶弟弟去。”
他再次與他确認,“你真不去?”
“不去,我得補覺。”電話挂斷,手機被丢回床頭。賀知衍把腦袋埋進被子裡,努力将先前的困意聚攏回來。
掙紮在清醒與困頓的邊緣,腦中似乎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他回憶了下,遲鈍地從宋勉那一頓唠叨中提取出那麼點敏感訊息。
宋勉說:嚴家那個也要帶弟弟去。
嚴家。
是家裡有礦的那個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