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禍福兩相依（4）

尋思回到公司，第一件事自然是去聽訓。

先是阿涼和設計總監苦口婆心的勸導，再是由總監領着去跟老闆認錯兼争取權益。

他們公司不大，業務部門接了單子進來之後，幾乎都靠設計部自己去對接及維護客戶。設計總監對此早有微詞，趁着這個時機反複強調“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

“設計部最主要的工作應該是内容創意，如果讓設計師的大量精力都耗費在商務上，還談什麼效率？”

投訴本來就是業務部反饋過來的，聽到這種推鍋言論當然也不甘心：“沒單子要創意有什麼用？你們搞藝術的不懂商務可以，但也不能把我們辛辛苦苦接進來的甲方罵走吧？這麼清高别來上班，在家專心搞藝術咯！”

尋思坐在角落裡圍觀神仙打架，心裡也明白總監所謂的“設計隻需要負責内容”隻是和外部門大戰時的托詞而已。

在社畜的世界裡，創意、理念都抵不過甲方的一句“需求”。

她早已經不是剛畢業時的愣頭青，早明白這些道理，但總監一句句冠冕堂皇的話術抛出來，還真顯得站位高遠，擲地有聲。

——她不由自主就想起慎知還。

雖然從沒聽他提起過熱愛理想，但他似乎一直走在自己想往的路上。

前一天夜裡聊到分開之後的生活，尋思似乎總在被生活推着走，他卻總是在選擇。

她因為父母離婚而轉學，他靠着高分數自由擇校；她因為文化課分數不夠而學美術，他因為愛好而選擇專業；她因為本城市的崗位需求而選擇文創設計，他因為對故鄉的情感而選調博物館……

成年人不信空談，不吃虛餅，不為愛昏頭。

如今，她不但回頭吃高中時代的草，還因為總監的幾句話而心頭發熱。

如果能去到更大的平台，是不是确實就如他所說的，AE專心負責商務，設計專心負責設計？

老闆被他們吵得一個頭兩個大，最終也沒扯明白權責歸屬，倒是明确了惹事尋思必須從這次的相關項目裡撤出。

“小尋，尋思？！”

尋思蓦然回神，這才發現一屋子都看着她。

“我……”她咽了下口水，“我沒有意見。”

老闆松口氣，業務部代表一臉不爽，設計總監也是滿臉吵架沒赢的憤懑。

渾渾噩噩回了工位，阿涼滑着椅子漂移過來，沖她豎了個大拇指：“如果咱們真的有AE了，你就是一号大功臣。”

對面動畫組負責時間軸的姐姐聽了直樂，“阿涼哥你好樂觀，客戶經理難道不是另一個爹？到時候外面一個甲方爹，家裡一個AE爹。”

時間軸姐姐這話說的直白，引得一片哄堂大笑。

尋思卻沒時間笑，她得抓緊時間把這個客戶的相關工作都移交給另一個設計。

但哪怕移交了，手上的活也并不少——業務部硬氣也是有原因的，人家接項目的能力确實就強。

有錢途才有未來，她那點兒剛剛萌芽的小熱忱，很快就在忙碌中熄滅了。

忙忙碌碌到下班，趕回到家天已經全黑了。

尋小萍破天荒比她還早回家，正在廚房做飯。

尋小萍是做機械廠的跟單員起步的，哪怕後來轉外勤銷售，甚至辭職陪着李朝晖創業喝酒拉業務，在家還是一副不修邊幅的做派。

頭發拿大夾子随便夾上，居家服隻要還沒破就繼續穿。

但今天……

也可能不隻是今天，尋思自己談戀愛了，看什麼都有了暧昧聯想——尋小萍挂衣架上的外套很新，玄關鞋架上的高跟鞋也很淑女……端菜上桌時，甚至能看到嘴唇上新塗的口紅。

大晚上的，居然還補妝了。

尋思吃幾口就看一眼親媽，最後還是問出來了：“你們公司晚上還有活動呀？”

尋小萍要忙，一般就不會來吃晚飯了——這吃完了還出去的架勢，并不像公司的事兒。

一向講話利索的尋小萍卻難得猶豫了，一直到吃完飯，才帶着點尴尬說，“你李阿姨給介紹了個朋友，一會兒去喝個茶。”

尋思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媽媽這是要去相親。

離婚多年，尋小萍也不是沒有找過“朋友”，隻是大多很快沒了下文。

尋思對此一向是沉默的，既不強硬抗拒，也不主動關心。

許是飯廳的昏黃燈光讓人柔軟，亦或是尋小萍鬓邊的皺紋叫她感慨。

尋思一邊收拾碗筷，一邊嘀咕道：“眉尾可以再修低一點。”

尋小萍愣了下，回身去照鏡子：

“高了嗎？”

“嗯，太上挑了顯兇。”

尋思沖幹淨手，拿紙巾幾下幫她把眉尾擦了，又端詳了會，問：“眉筆呢？”

尋小萍把眉筆找了出來，還是有點将信将疑：“……你會嗎？”這孩子，自己都不怎麼化妝啊。

“我好歹是個美術生，”尋思握着眉筆，并不覺得跟炭筆有什麼區别，飛快地幫她将眉尾補齊，“你也不想想我畫過多少張石膏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