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她甫一接通,電話那頭的抱怨又響了起來,聲音大得不用開免提都聲震四野。
“你還挂我電話!事情不解決就挂電話!你這什麼态度!”
尋思尴尬地沖慎知還笑笑,拿着手機飛快進了洗手間,壓低聲音:“剛信号不好——我記得當時去您公司那邊現場給操作人員示範過操作,上周發的文件也附帶了标準包導入指南,還附帶了一個操作小視頻……”
“我們如果什麼都會,還要找你們做什麼?!就算我們工作人員學會了,實際操作遇到問題還不能問了?上次的文創帆布包也是,拼接了麻布怎麼還能叫帆布包,東西就不耐用了……”
尋思瞥了眼緊閉的房門,把手機音量調低:“文創帆布包不是您這邊親自要求的拼接設計,看了樣品效果才敲定的?”
“那我們現在新換的領導不滿意了呀!不能經受時間考驗的設計,算什麼好設計……”
“您看這樣行不行,我回去就給您解決,我早上其實請假了,現在人還在外地……”
“請假了事情就不管了?”電話那邊聲音蓦然又大了起來,“這麼不負責!”
……
絮絮叨叨半天,尋思實在有些不耐煩了,她好不容易請的假,昨晚又直接睡着了,馬上要回去了。
這點僅剩的時間,總不能全拿來聽不講理的甲方抱怨吧。
“都已經說了回去就給您處理,總不能像您這樣,換了領導,就把已經完成的項目拿出來鞭屍吧?”
反駁的話一出口,就猶如打開了關野獸的籠子。
諸如“操作人員不在,是不是被您罵離職了?”之類的話,都沖口而出。
結果當然又是甲方憤而挂斷電話,并揚言投訴到底。
尋思深吸口氣,看向鏡子裡。
頭發蓬亂,眼睛下兩個明顯的黑眼圈,嘴唇因為幹燥而有點開裂……
真是糟透了!
不緊張,沒關系!
尋思扒拉兩下頭發,深吸了口氣,拿牙刷刷牙,拆毛巾洗臉。
她自覺動靜不大,洗漱得也算快,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還是覺得慎知還笑得有些含蓄。
難道聽到她剛嘲諷人的話了?
她硬着頭皮裝傻,坐到圓幾旁吃飯。
慎知還和她對坐着吃了兩口,終于開口:“剛剛我媽媽來過了。”
尋思一口粥差點噴出來,趕緊捂住嘴。
“沒進屋,”慎知還給她的模樣逗笑,扯到傷口表情又有點痛苦,“我都和她解釋清楚了,下次有機會再見吧。”
尋思含糊“嗯”了一聲,埋頭喝粥。
清晨的陽光隔着玻璃照在人身上,柔軟而溫柔。
尋思隻請了上午的假,吃過飯便要去趕車了。
慎知還非要送站,還搬出“母親的叮囑”來,她便隻好讓他上車。
可能是昨晚沒頭沒腦的聊天太過消耗話題,兩人這時反而沒了話講。
一左一右坐在後座,還是尋思的手機鈴打破了僵局。
她拿起手機,先看到阿涼的号碼閃現了下,接着又跳出了老闆的名字。
尋思:“……”
她猶豫着接起,果然是一頓狂轟濫炸。
“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了?别管他們說什麼,你就應‘好的’‘明白’‘ok’……,很難嗎?!”
“有事兒推到我這兒,你别跟他們發瘋呀,這下有理都變成沒理了……”
……
尋思捂着手機話筒,幾乎要把人縮到座椅和車窗的縫隙裡去了,也還是沒能阻擋音量的外洩。
一路旖旎是沒有的,擁抱吻别也不具備氛圍。
多年過去了,他仍舊沉穩可靠,而她似乎永遠隻能把事情搞得一團糟。
到了入站口,老闆和阿涼才總算消停下來。
慎知還幫着她把東西拎下車,尋思慢騰騰地跟上。
前面就是安檢閘門,要分離了。
分離前最後的印象,也就是個愛吵架的太妹……
“小心,”她肩膀被他輕輕一攬,避過匆促而過的一箱行李,“在想什麼呢,一直走神。”
“想……”尋思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臉,遲疑着沉默。
還能想什麼?
當然是想我為什麼總是這麼狼狽,想你怎麼看我,想這戀愛是不是還沒開始就要結束了……
她開不了口,閘門内的班次播報卻再一次響起。
已經開始檢票了——
她甚至沒時間和自己新上任的這位男朋友多說兩告别的話。
慎知還随着她的目光看了眼站内,深吸了口氣,攬在她肩頭的手微微用力,終于還是演變成了一個過于克制的擁抱。
“我以前背課文,最讨厭背離别詩,因為一背就要想起來有人不告而别,而我卻連原因都猜不到。”
尋思半邊臉都埋在他臂彎裡,餘光也隻能看到自己立在地上的行李箱一角,心跳卻快得要從嘴裡蹦出來。
“但今天不一樣,哪怕你要走了,我也知道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面。”
“不是‘水流雲散各西東’ ,是‘東隅已逝,桑榆非晚’ 。”
“原來分離也可以這樣充滿期待,還沒有分開就期待重逢這樣的事情,也可以發生在我身上……”
……
尋思暈乎乎的上了車。
手機上還有憤怒的甲方爸爸留下的通話記錄,還有阿涼發過來的“應對甲方十大語錄”。
但她暫時都無暇顧及了。
東隅已逝,桑榆非晚——
車窗外風景飛速後退,她握緊了手機,體味着遲來的、綿延不絕的喜悅與羞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