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尋思和文化站的兩個工作人員,也自然而然地歸了隊,跟着慎知還等人繼續參觀。
西城門形制與其他甕城又有所不同,因為曆史原因,原本呈半圓形的甕城從中間被剖開,硬生生辟了一條三四米寬的通道出來。
這樣一來,二重防線的設置便成了笑話,被破壞的甕城仿佛兩隻不合時宜的耳朵,鑲嵌在城門兩側。
霍樹聲看得直歎息,桃江的幹部當然更心疼:“霍老、慎館,依你們的意見,這個西甕城是不是應該修複?”
慎知還沉默不語,霍樹聲耿直地搖頭:“修複了,也不是原來的模樣了,你們南城門那不還建了售票點和旅遊中心?”
“這……”
“被破壞确實叫人心疼,但這也是特殊曆史時期留下來的痕迹。”慎知還也不贊同,“桃江現在的發展困境,應該先解決交通擁堵和旅遊環線的問題。”
“交通問題馬上能解決了,”桃江幹部道,“桃江本地的人大代表提交了聯名提案,我們的報告上個月也已經遞上去了,現在已經排上市裡規劃的議事日程了。隻是——哎,不都說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我們現在是想把古城該修繕的地方都給修繕一遍,給遊客們一個好印象。”
霍樹聲聽得笑起來:“你們能把古城保護這麼好,就很難得了。我走過這麼多地方,可以确定地說,咱們省内就沒有比你們這兒保存得更好的所城了。”
有霍樹聲這一席話,桃江本地的工作人員們安心不少。
在城牆上看,還不覺得化龍渠窄。如今走到近前了,才發現渠上鋪設的石闆都破敗了不少。
渠内荇草叢生,渠旁則挖了不少水井,井壁内都通滿了塑料管道。
尋思跟在一群人後面,無端地覺得有些寂寥與悲涼。
城内到處都是保存完好的清代民居,家家還幾乎都有人居住。屋脊上鸱吻飛獸栩栩如生,屋檐下匾額台門曆久未敗。
刻意曲折的街巷,叙說着曾經四伏的侵擾危機。
用于引殺敵寇的大部分甕城雖然保留了形制,西城門的“請君入甕”卻成了徹底的“請君長驅直入”。
幾百年前的水井也仍舊清冽甘甜,但打水人幾乎卻完全消失了。
原來,這麼多東西與晚來的愛情一樣,時間久了,就容易變得那麼不合時宜。
午飯是在城内的社區食堂吃的,阿涼嚷嚷着自己完全康複了,被尋思搜了複位後不保養導緻骨骼變形的圖片吓了吓,又老實坐了回去。
但他實在不是坐得住的性格,自己動不了,便拜托尋思去給他找黑皮小哥提到的古井甜水。
城内水井衆多,最出名的還要數著名愛國工藝美術教育家陳叔亮題字的黃衙井。
尋思在資料裡看到過這口古井的介紹,傳言水井取之不竭,久旱不涸,泡茶則茶香四溢,釀酒則醇厚甘美。
阿涼在車上翻到這一頁的時候,就特别備注了要嘗一嘗。
确确實實,也算此行的“目的”之一。
尋思接過阿涼的空水杯,在地圖上找了找水井的方位,趁着大家都在閑聊,開了導航往外走去。
高瞻遠輕踢了慎知還一腳,被他毫不客氣地回敬了個眼刀。
高瞻遠無奈,壓低聲音:“你不說人才住了一晚,就從你家搬出去了嗎,制造獨處機會問問呀?”
慎知還不出聲。
為什麼離開,這還需要去問?
被甩一次不夠,還要當面再去自取其辱?
隔壁桌霍樹聲又開始科普黃衙井的曆史了,什麼古井的原名應該是黃河井,陳叔亮當年在曉村小學教書帶動了多少愛國師生……
講到了曉村小學,話題自然而然,又引申到了當年同樣以教師身份作為掩護的某位女地下黨員的愛情故事上。
慎知還當然記得這個叫蘇一琳的女孩,臨州黨史館就陳列着她跟丈夫的舊照。
夫妻兩人因共同的革命理想而相識、相知、相戀,算是臨州當地有名的一對革命伉俪。
而檔案館的老先生分享的,卻不是這個衆所周知的版本。
“這段故事我們也是做口述史的時候收集到的,那也算是我入行第一次做口述史,沒經驗,跟老革命家瞎侃,話題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一起工作過的蘇一琳身上。老人家說到蘇一琳就笑了,說這姑娘膽子大,人也漂亮,當年從事地下工作的時候,還被另一個隐蔽戰線的男同志,誤當做監視對象監視過。”
“這個男同志呢,文化程度不高,長得個高又兇悍,蘇一琳被他跟蹤了好幾次,哪怕後來一起撤到了浙東抗日根據地,也總有點怕他。男同志卻是很欣喜的,還主動追求她——那個年代,遇到志趣相投、理想信念一緻的伴侶,确确實實很難得。沒想到姑娘一點兒機會都不給,很快就向組織申請,和未來丈夫确定了關系。這個男同志就申請了外調,帶人開辟新的根據地,還建立了武工隊,但因為叛徒出賣,最後犧牲在了革命勝利前夕。”
衆人聽得很是唏噓,愛情無疾而終叫人感慨,英雄未能熬過黎明前的黑暗則更叫人悲傷。
哪怕是蘇一琳,在回憶錄裡,也對這樣永恒的分離耿耿于懷。
慎知還又坐了一會兒,在衆人提議午休一段時間後,先一步邁出了食堂大門,朝着黃衙井的方向走去。
他來桃江不知多少次,對這邊的地形和方位了如指掌,穿過兩條巷子,就看到了拿着手機拍水井照片的尋思。
黃衙井一面靠牆,一面挨着化龍渠,想要把陳叔亮的題字和水渠一起完整拍進去,确确實實是需要一些技術的。
尋思來回走動着找角度,足足拍了有七八分鐘。
慎知還看着她做着這一切,突然開口:“你跟以前變了很多。”
尋思陡然擡頭——這還是從他家搬出來之後,他主動搭話閑聊。
她有些心虛,含糊道:“是吧,人總是會變的。”
慎知還“嗯”了一聲,又笃定地問:“書房的字謎,你看到了吧?”
她垂着頭,沒吭聲。
“我那時候一直在想,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事情。”他目光在水井刻字的石闆上輕觸了下,“後來想得久了,又覺得可能未必是我的問題——可能你本來也就是圖個開心,追不到所以才需要堅持,追到了當然就沒必要繼續跟我瞎耗時間了……”
“我就是覺得不合适。”尋思打斷他,“你知道的,我們那時候,其實連共同話題都幾乎沒有。”
“那和向鐘毅就有了?”
尋思愕然看向他。
慎知還緊閉着嘴巴,顯然也後悔提到了向鐘毅。
“我覺得你可能有些誤會,”尋思張了張嘴,胸膛裡似有木炭在陰燒,隻見白煙,怎麼使勁扇風都不見明火,隻有濃煙嗆人心脾,“我……”
她的聲音小了下去。
我隻是找到了生活真正的重心?
我不再需要鬧出事兒來,吸引爸媽的注意力了?
還是比起和你談戀愛,你的無視和冷漠更讓我印象深刻?
好像說什麼都不對。
慎知還卻沒有放過她:“我誤會什麼?”
“我……跟他确實聊得來,從高中的時候就是。”她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和而成熟,“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一樣不愛讀書,一樣父母不和睦,一樣家庭不幸福,确實和你是完全不一樣的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