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館對這幾套設計的适配性十分看好,要求順帶把臨州本地幾個代表名人各做一款夜燈和雪糕的設計圖,小吃徽章也要增加品種,他們可以根據宣傳主題不斷地更換産品供應。
尋思和阿涼這兩天便幾乎都蹲在民宿裡,鉛筆都畫秃了好幾根。
傅芷橋這幾天心情似乎平複了一些,有空還來帶着本地小吃來探望他們。
見到尋思桌上像極了甕城的筆筒手稿,還有些發愣。
“不說讓你做人物衍生,你怎麼開始畫長城?”
尋思畫的筆筒,很像一座聳立着的甕城——臨州的古城牆始建于東晉年間,修繕過很多次,現存的大部分是宋、明、清時期修繕的,能保存下來一是沿海要抗倭,二是防洪的需要。是以,濱水部分的形制不是斜坡就是半圓型的甕城。
尋思拿鉛筆仔細描着,一邊描一邊漫不經心道:“來感覺了就畫畫,你們不說說戚繼光在你們臨州抗倭九戰九捷,一大部分就靠得城牆的設計嘛。”
“話是沒錯。”
“那放個九戰九捷的城牆在書桌上,不等于逢考必過,九戰九勝了?”
傅芷橋“噗”的笑出聲,“怎麼辦,你要是男孩子我得愛上你了。”
尋思把畫稿拿遠了點,端詳半天,又拿近了繼續畫:“那還是免了,我又沒有城南的房子和你家呼應。”
“喂!”傅芷橋作勢要敲她額頭,被她靈敏地躲掉。
“不跟你鬧了,”傅芷橋道,“既然要畫長城,你不完整的爬一圈我們的江南長城?”
尋思想起初慎知批評自己第一版稿子的模樣,點了點頭。
“不就四五千米嘛,爬!”
臨州的長城是對本地人免費開放的,外地遊客7點之前,能免費從攬勝門上去。
隔天一早,尋思淩晨6點鐘就被傅芷橋喊醒了。
夏天天亮得早,長城蜿蜒聳立,山腳下“雄鎮東南”四個字被朝陽照得仿佛染上了層金色,山頂的城樓仍舊煙霧萦繞。
尋思沒爬兩步就氣喘籲籲,弓着腰扶着膝蓋,望着陡峭如刀削的長階直搖頭。
傅芷橋看着居然比她還着急,怒其不争道:“這才幾步路,不要浪費你辛苦逃票的汗水好麼!”
說好的合理規避,這就成逃票了?
尋思空有想怼人的心思,沒有怼人的力氣,回頭往下瞥了眼,雙腿禁不住打顫。
好不容易走到城樓上,她全身都汗濕了。
傅芷橋無奈,扶着她在台階上坐下休息,自己則去摸城牆上的磚石。
尋思這才留意到部分城磚上刻着字,她眯着眼睛分辨了半天,也隻認出“瓜甜窯”“周存福造”等兩塊銘文。
磚石風化殘損,銘文也大多模糊不清,手摸上去,竟還有點兒濕潤。
這……
“這是銘文磚,估計文保所的人剛拓印過,前面肯定還有不少。”傅芷橋引誘似的解釋道,“‘瓜甜窯’是産地窯口磚,‘周存福造’是宋代的窯工磚,一旦工程出問題,就可以依靠這些銘文溯源追責……”
“那為什麼要弄濕?”
“做拓片呀,”傅芷橋道,“磚石風吹日曬的,磨損完了就分辨不出字迹了,現在是保護性建檔留存照片和銘文拓片——怎麼,現在有動力繼續走了吧?”
尋思當然動心,咬牙跟着她過了最險峻的百步峻,陸續找到了2塊銘刻燒制年份的紀年磚,一塊寫着“永保萬安”的吉語磚。
無一例外,都剛剛被拓印過。
尋思邊走邊記錄,腦中一會兒一個設計稿思路。
靈感源于生活,當真是一點兒也不差。
一直到上了五号敵台,傅芷橋的小心思終于敗露——老遠看到兩個業餘文保員的身影,她就激動得連連扯衣角,甚至還掏出化妝鏡補了下口紅。
尋思:“……”
她隐約有了不好的猜測,下了敵台,果然看到拐角城牆處一個熟悉的身影。
傅芷橋撩了下頭發,“小慎老師,好巧呀——”
巧個屁!你都快把我當騾子趕了!
尋思在心裡默默腹诽。
慎知還看到傅芷橋顯然也愣了下,看到她身後的尋思,又有點理解了:“來看長城?這是我們臨州文保所的霍樹聲所長,古城牆有關的東西他是專家,咱們江南長城上的銘文磚就是他發現的。”
尋思心裡佩服,趕緊過去打招呼:“霍所您好!”
霍樹聲面相有些滄桑,正弓着腰往磚面上貼濕宣紙,聞言擡頭笑了笑,又低頭繼續操作。
尋思半蹲下來,看着宣紙在他手下逐漸貼合磚體,幹涸,蘸着墨粉的筆仔細地敲、刷過紙面,“魚雁沉”幾個字逐漸凸顯出來。
“魚沉雁杳天涯路 ,這還是塊離别磚。”慎知還道。
霍樹聲輕笑出聲,一邊揭拓片一邊道:“也可能是‘魚雁沉沉信不通,時複思君倚深樹’ 的相思磚嘛。”
慎知還頗為嘲諷的哼了一聲,很是不以為然。
秃子看到燈泡都懷疑自己被罵,尋思心裡有鬼,自然聽着他這反應也很不舒服。
你不相思,不代表别人不會相思吧——
她幹巴巴地應和道:“江南水鄉就是不一樣,城牆磚上的銘文都這樣浪漫。”
“浪漫可稱不上,”霍樹聲笑道,“這些城牆都是禦敵防洪的,唐時候鑄得泥巴城,到宋代才改用磚石包牆,都是拿人命換來的經驗。”
傅芷橋跟邊上點頭,“對對,咱們這還是北方明長城的示範和藍本呢!”
她語速飛快,一邊說一邊還偷眼去看慎知還。
慎知還瞅着城磚上攀爬的綠藤,仿佛聾了一般。
霍樹聲當然看出了傅芷橋的少女心思——畢竟都擺臉上寫着呢——他本來是不應該打岔的,但說到他的專業領域,用詞還這麼不嚴謹,就讓他很不舒服了。
“确定是示範和藍本的主要是二層空心敵樓的設計,戚繼光和當年的知府譚綸修完了江南長城,又被調去了北方,密雲段明長城還出土了兩人修繕長城的題名碑……”
他絮絮叨叨地解釋,嚴謹刻闆得讓人打哈欠。
傅芷橋解說時候慣于“誇大其詞”吸引遊客注意,壓根不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麼。
尋思倒是聽得津津有味——她改了逃課的壞毛病後,為了考大學也努力學習過。可歸根結底,對看書翻資料是沒多少自發而來的熱情的。
如今有人認真“授課”,當然求之不得。
慎知還看着她昂着頭努力聽講的模樣,不知想到了什麼,有些突兀地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