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生實驗室】
圍繞着身體的燒灼感消失了,房間裡流動着夏季草木生長吐出的氣息。艾莎緩緩睜開雙眼,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氣,扭頭看向床邊把頭埋在臂彎裡睡着的伊安。伊安一隻手緊緊攥着她的右手貼在臉側。艾莎一動,他也察覺到了,慢慢擡起頭。
“伊安…”
伊安渙散茫然的雙眼瞬間被點亮。失了血色的雙唇抿了抿,綻開笑容。
“艾莎,你醒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伊安…”艾莎緩緩伸展雙腿,原本酸乏沉重的關節變得輕盈,胸腔裡灼熱割裂的疼痛煙消雲散後,呼吸前所未有的舒暢。
“真好,還能聽你叫我的名字,我還想再多聽幾次。”伊安輕勾艾莎手指柔聲說。
糟了!他怎麼會這麼說,我現在渾身一點生病的感覺都沒有了,我不會是已經死了吧,他…也真的跟着我一起到了天堂?
“不可以!不行!你不可以出現在這裡!你現在還不能跟我走,我要你回去!快回去!”艾莎使勁甩開伊安的手,拼命将他從床邊推離。
“艾莎,你要我去哪?這裡是複生實驗室啊。”伊安伸手護在臉前低擋艾莎毫無章法的攻擊,慌亂解釋。
“嗯?”艾莎手腳并用的動作驟然停下,一股脫力感猛然襲來。她擡起左手,把手背上的針管放在眼前看了看:“我沒死?”
伊安笑出聲來,把艾莎雙腿重新放回被踢亂的被子裡。“怎麼會死,生病這幾天你的身體消耗了太多能量。别掙紮了,好好休息。”
“伊安,你這是怎麼了,怎麼看起來…比我還虛弱啊…”艾莎終于相信眼前的一切不是死神收割她生命前的南柯一夢,但目光落在伊安臉上的瞬間卻恍然覺得不對。
“他啊…确實沒比你好到哪裡去。”房門被人推開,奧羅拉的聲音混合着門軸轉動聲一同傳來。
“奧羅拉?你怎麼又回來了?”伊安驚訝轉頭看此刻像一隻北極熊一樣從頭到腳被隔離服包裹着的奧羅拉。
“你們兩個,一個大病一場剛剛有恢複的迹象,另一個昨天才損失了1000cc的血液。喬恩還要負責準備一日三餐,我要怎麼放心你們互相照顧?”奧羅拉扯了扯自己身上的隔離服。引得一陣沙沙作響。
伊安剛想開口說謝謝,身側忽然傳來艾莎驚慌的聲音:“什麼?伊安受傷了嗎?”
“不是受傷,是這病毒的解藥,就在他血液裡。”奧羅拉聳聳肩。
“奧羅拉…”伊安鼻梁一皺,示意她不要繼續說下去。
“對了,我想現在你需要檢查一下艾莎的身體恢複得如何吧?我去準備一下檢查設備。”奧羅拉靈巧地退出了房間。
“伊安…你…不要命了嗎?”艾莎不知道哪來的力氣驚坐起身,引得輸液管裡的血液回流。
伊安伸手抓住艾莎手臂:“一點血而已,再過幾天就會造回來了。不用擔心,我也是醫學生,不會真的傷到自己。”
“你抽那麼多血,還把我從醫院扛回來,都沒休息一下…”艾莎揉了揉伊安略微淩亂的發絲,心口發酸。伊安橙紅色的發絲露出來的更多了,發梢松散地遮住眼眸,輕輕掃在微翹的鼻尖上。
伊安搖頭輕笑:“你都已經睡了一整天了,你怎麼知道在這中間我沒休息過?”
艾莎張張嘴巴,遲疑片刻:“這麼久了?”
“對了,這段時間你母親一直在找你。”伊安拿起床頭的手機放進艾莎手中。屏幕上有十幾個未接來電。
這麼多…艾莎在心中嘀咕着,回撥了母親的電話。
“艾莎?”母親驚歎:“真的是你!”
“是我,我沒事。那天太忙了,精神崩潰了而已。”艾莎平靜地說。
“你吓唬媽媽做什麼?我說了不叫你去隔離區,你偏要去,這回你知道怕了?早就該聽我的話,不要進去。”
“媽媽…我現在已經不在隔離區了,不要再計較這些了好嗎?”艾莎皺起眉頭閉上眼,耐心值已經快到底了。
“不在隔離區了?那就好。”母親明顯舒了一口氣。
寒暄幾句後,艾莎挂斷了電話,氣呼呼地斜睨着角落裡的那盆枝條舒展的蘋果桉。平時叫我光明磊落地治病救人,真遇見了有人需要救卻又叫我逃走,真搞不懂她在想什麼…
片刻艾莎感覺有人輕輕在自己臉頰上捏了捏,回頭正對上眷戀在她的臉上許久的藍綠雙眸。
“怎麼了?我的臉是不是很髒?”艾莎從思緒中回過神來,擡手在臉上胡亂抓了一把,卻沒摸到任何血液留下的痕迹。
“嗯,像個小花貓一樣,喏,你自己看看。”伊安把床頭一面小鏡子遞到艾莎手中。
艾莎拿過鏡子,左看看右看看,不僅沒有什麼血迹,連兩天來在醫院病床上揉搓蓬亂的發絲也被梳理得整整齊齊。“伊安!你騙我!”艾莎把手中的鏡子一甩,丢進伊安懷裡。伊安被猝不及防的進攻驚得渾身一顫,但還是穩穩接住了鏡子。
目光忽然間瞥見了放在床頭櫃上的梳子。艾莎的動作一滞,下意識地摸發梢。她仿佛看見在自己昏睡的時候,伊安坐在床前,手中的梳子輕輕柔柔穿過她的發絲,倍加珍惜地将每一絲一縷打結的頭發都梳好。
“你…”艾莎張張嘴,想說出口的後半句卻打着顫含在口中,心口一股暖流升騰而起,湧上鼻尖,灼得雙眼酸酸澀澀。
誰知伊安先一步上前,将艾莎緊緊攬在懷中。“以後不管遇見多壞的情況,都第一個告訴我好不好?”
艾莎被這突如其來的擁抱攬得有些不知所措,伊安急促的呼吸聲在耳畔不斷起伏。艾莎良久才重新吐出了句子:“對不起…讓你擔心我…”她顫着聲卻不敢說出自己反複看到的那個夢境。
“你不是問過我,我最害怕什麼嗎?我猜你應該知道了。”伊安輕撫着艾莎背後的發絲附在她耳畔輕聲說。
“我…我隻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是我想得太簡單了,以為身為醫生就能救更多的人,才擅自決定進隔離區。如果沒過幾天就哭哭啼啼地告訴你我生病了,我怕你怪罪我一意孤行,怕因此讓你也生病,又怕你覺得我脆弱…”艾莎帶着鼻音,氣息顫抖,眼淚撲撲簌簌地滴落在伊安肩頭,在他無垠的心上沙漠變成破土而出的花朵。
“我知道你不是脆弱,生死這種事面前,沒有人是堅不可摧的。下次想找我也不必糾結那麼多。十八歲之前的伊安已經死在安爾德公墓了,之後的每一天,都是為你而活。”伊安輕輕退開身體,骨節分明的雙手包裹住艾莎l微涼的手掌,藍綠雙眸就像有微風的海面輕柔蕩漾起微波,微波落在艾莎心底,如海水将她緩緩包裹。
艾莎聽過聲嘶力竭地羞辱,見過不留情面的嘲諷,感受過不分青紅皂白的責備,卻唯獨沒有體驗過全心全意的笃定。那感覺安全到她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就仿佛自己又重新長大了一次,丢掉了被斑駁歲月磨損的厚重螺殼,終于盡情地将自己柔軟的身軀展露在夏季微甜的晚風中。
“伊安,我們可以開始檢查了。”奧羅拉從門縫裡探出頭來。
“走吧。”伊安橫抱起艾莎,将她放在奧羅拉推進來的輪椅上,走向檢查室。
“伊安,我餓了。”艾莎仰起頭看他。
伊安蹲下身,輕握艾莎雙手:“先檢查一下病毒對身體器官有沒有造成損傷,沒問題的話,你來點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