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莎,等我!
兩輛車較量着直抵一片密林小路。廂式貨車“吱啦”一聲刹停,四個帶着面罩的男人下車壓向伊安。還有兩個男人就像拎着淋雨的小雞那般粗暴地把艾莎推搡進掩藏在密林中的地堡。
四個男人毫無章法的拳腳在伊安靈活的身姿下很快落了下風。伊安抓起為首男人的衣領,将他的頭按在了地堡大門口的虹膜識别裝置上。
“滴——”厚重的金屬大門徐徐拉開,刺眼光線從地堡内部落入夜幕下的森林,幽黑的森林短暫亮了一瞬。
咔哒一聲,地堡大門合了起來。伊安感覺剛才趾高氣昂的男人肩膀似乎在微微顫抖。
“帶路!”伊安把男人往前推了推,一腳踹在他發軟的小腿上。
男人一雙鉛灰色的眼睛看伊安,嘴角咧開:“來不及了,你救不了她。”
“别廢話,快走。”伊安拎起男人,男人不再多說,抖了抖腿上的灰塵,反倒變得氣定神閑了起來。不緊不慢踱着步子朝着地堡深處走去。
沿路實驗艙的大門緊閉,門上的圓形窗口裡影影綽綽看到些實驗體被困在病床上。不知名的各色藥液正通過輸液管流入他們的身體。男人躺在病床上不斷痛苦呻吟,看起來還很年輕。瘦得皮包骨頭的女孩正撕裂自己的身體掏出血淋淋的内髒。如果不是實驗室光潔的走廊和刺目的白色燈光讓人清醒,伊安險些以為眼前這些應該是地獄的景象。
男人的腳步在巨大的玻璃窗前停下,他轉過身,呵呵笑,伸手摸向腰間。
“你是在找這個?”伊安将一把銀色的手槍直抵男人額前。
男人的動作短暫地停頓了一下,卻也沒有太驚慌,鉛灰色的雙眼裡投射出同樣冰冷的光。布滿崎岖溝壑的面頰讓他的冷笑更加陰森可怖。他身手在空中打了個響指。玻璃幕驟然亮了起來,偌大的實驗間中央,一個熟悉的身影直刺伊安的心髒。幾個實驗員穿着白色防護服,忙碌圍繞在四周的儀器旁。
“複生細胞五百單位準備就緒。”
病床上的艾莎用餘光看到了玻璃幕外的伊安,開始劇烈掙紮着,束縛帶在她的手腕上勒出血痕,不知是疼痛還是害怕,她看向伊安的方向,大顆大顆的淚滴從眼眶中滾落。
“準備注射。”幾個實驗員七手八腳按住艾莎。
“不要!”伊安胸口劇烈起伏着,他不得不微微張開嘴巴才能跟上自己的呼吸。手中槍口轉向了眼前玻璃幕,一陣連續射擊,直到彈夾裡已經空空如也。那堅實的玻璃幕上隻是留下了幾個細微的劃痕。
輸液泵驟然下滑,R細胞被注入了艾莎的手臂。伊安隻覺得心髒像是瞬間被無形的尖刺穿透,然後又生出無數細小的尖刺,蔓延在身體,爆裂無聲。
“開門!”伊安幾乎将全身的力氣都彙聚在拳頭上,重重的掄向男人臉頰。
绯紅的血花從男人口中噴射而出,男人應聲倒地,卻努力擡起頭,不緊不慢地從手中拿出遙控裝置。按鈕按下的瞬間,玻璃門被緩緩打開了。
屋内的實驗員哪裡是伊安的對手,幾分鐘的時間裡,便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沒了氣息。
“伊安…”病床的艾莎不再掙紮,隻是輕聲呼喊着他的名字。
“走…我們現在就離開這裡…”伊安試圖解開束縛艾莎的綁帶,但手指卻止不住顫抖,完全沒了幾分鐘前赤手空拳擊倒實驗員的利落。他不停地被卡扣絆住又不停地解開。“快點…快點…”伊安叨念着。
終于解開最後一個卡扣。他伸手輕柔地把女孩從床上抱起。
“艾莎,堅持住,堅持住好不好?”
懷中女孩有氣無力地靠在伊安胸口。輕嗯了一聲。
伊安加快腳步沿着來時的路跑向大門。明明來時走了不遠的路此刻卻變得格外漫長,伴随着實驗體的嘶吼尖叫。
“不要看兩邊。”伊安下意識地抖了抖衣領遮住了艾莎的眼睛。
實驗室的大門打開,夜幕森林中的草木氣息驟然湧了進來。伊安緩緩移開衣領,卻發現懷中女孩栗棕色的睫毛低垂着覆蓋在眼下。
“艾莎?”他輕聲喚她的名字,沒有回應。
“艾莎…”伊安心中一沉,像是驟然被抽走了全身的力量,他緩緩蹲下身,将艾莎的雙腿搭在布滿松針的土地上。
艾莎原本放在身前的手臂失去了支撐垂落。
“艾莎…艾莎…”伊安将手指放在艾莎的頸間,指尖卻沒有傳來任何跳動的迹象。他不死心地挪動了好幾個位置,卻仍然沒一絲波動。
伊安抓住艾莎垂落在地上的手,但手指觸碰艾莎指尖的瞬間卻摸到了一種異乎常理的柔軟,像是皮肉與骨骼在漸漸分離,骨骼失去了連接在皮下随意滑動遊走。
伊安閉上雙眼,睫毛止不住地顫動,明明感覺眼眶酸澀無比,卻沒有一滴淚水潤澤那片幹涸的土地。原本支撐着艾莎上半身的膝蓋忽然不受控制地癱軟下去,他環抱着懷中的艾莎,她體表的溫度一點點消散在空氣中,貼着他手臂的皮膚也變得冰冷起來,她纖細的身子在他的懷中越來越軟,就連腦袋也因為斷裂的DNA再也無力連接頸椎而逐漸以一個幾乎不可能的角度垂向地面。
伊安慌亂地用手托起艾莎的後腦,一瞬間殷紅的血液混雜着細胞碎片從她的鼻子,耳朵,嘴角一湧而出…那些粘稠滑膩的血液還帶着她殘存的體溫。
“怎麼…怎麼會這樣…艾莎…艾莎…”伊安的聲音顫抖。話語間夾雜着無力的抽噎聲,DNA鍊斷裂後的人體特征對醫學生來說并不陌生,可他卻仍然像是無法接受眼前的一切那般,一手托着艾莎的頭,另一隻手忙亂地試圖将那些殷紅液體擦掉。
伊安急促喘息着,藍綠雙眸像是陰雲密布的海面,波浪洶湧卻帶着一絲難以置信,他怎麼也不敢相信,一小時前還有說有笑地要做三文魚塔塔的女孩,怎麼現在就這樣冰冷松軟地躺在自己懷裡,再也不能回應他的呼喚…
這不是真的…伊安垂下頭,滾燙的淚水終于奪眶而出,碎裂在艾莎臉頰,與血水混在一起,又無聲的沒入土地。
忽然有些冰涼涼的東西落在伊安後頸,随後是手臂,伊安随着它們落下的方向擡起頭,入夜的森林寂靜得隻剩穿過枝葉的風聲。雪花猶如天使撕碎了來信,緩緩飛散在空中。伊安張了張嘴巴,初夏的夜晚,隻是片刻的功夫,雪花已經鋪滿了深灰色的土地,卻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晶瑩剔透的雪花抱着團停在艾莎被風吹動的發絲上,不一會兒就将她那一頭栗棕色的頭發染得花白。伊安看向艾莎平靜的容顔,與那些大雪也無法洗去的猩紅血痕仿佛割裂成了兩個世界…
伊安的嘴角忽然上揚起來,如果我們曾一起看過雪,也算白頭到老了對吧?可為什麼胸口會如此難受?酸澀沉悶得連空氣都難以進入…好像一切力氣都緩緩地從身體中抽離了,瓦解在空氣中,變成了無聲落下的雪,他的身體停留在幽暗卻雪白的森林裡,安靜的如同一座墓碑。
“滴———”心電監護儀器發出尖銳刺耳的長音。
正忙着記錄實驗數據的佩吉聞聲驚覺:“不好!他的心髒停跳了。”
雷尼亞哥迅速拿起除顫儀。
“二百焦耳,快!”
“再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