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倫也帶教過我一陣子。”艾莎說。
“那我們或許早就見過?”伊安眼中流光一閃。
“那天她不在。”艾莎低聲說。
“原來不在…”
“你難道想讓她看到你死而複生吓她一跳?還是準備假裝解釋一下,一年前去世的男孩其實還有一個雙胞胎兄弟?”艾莎挑挑眉。
“走吧,你的同事們太熱情了,再不走怕是我真要在你們醫院出名了。”伊安朝着艾莎輕笑,步子卻早就急匆匆向大門方向去了。
“哎!我也沒說我怕你出名啊?你自己怕了就說你自己怕了!”
随着西達尼夜幕降臨,那個不情願的夜班還是來了。白天明明已經睡得不少,怎麼還是這麼困…走廊裡回蕩着輕微的腳步聲,艾莎坐在護士站前翻閱着手中的病例。這病例真是越看越困,艾莎站起身準備活動一下有些酸脹的腰椎。
“咚——”
急診室的大門被撞開,一個渾身是血的年輕女孩像一張了無生機的紙片般躺在急救擔架上。左半邊臉上被額頭傷口滲出的血覆蓋,胸口急促而微弱的起伏着。
"高墜重傷,失血過多,脾髒破裂,下肢多處骨折,心跳不行了!" 急救護士連珠般的句子不停在艾莎腦海環繞。
艾莎迅速掃視了一眼女孩染着鮮血的身體,破碎的軀殼裡鮮活的靈魂正随着輪床上滴滴答答的血液不斷掙出。
“立即準備輸血,建立兩條靜脈通路,心電監護儀馬上接上!”
一聲尖銳的警報傳來,艾莎翻身跨上病床,雙膝在床兩側一撐,用力按壓女孩的胸腔,這種時刻一般感覺不到疲憊,注意力都放在監護儀的數據上了。可她卻忽然覺得背後似有什麼沉甸甸的東西壓在身上,那應是死神即将收割生命的鐮刀。
監護儀上的數據閃爍着紅色警告,心電圖一直以微小的曲線胡亂波動。
艾莎眉頭緊鎖:“一毫克腎上腺素!備好除顫儀。”
“艾莎,除顫儀來了。”
艾莎跳下病床拿起除顫器,把女孩胸口的衣服一拉:“所有人後退,放電!”
“嘭——”
“芮娅堅持住啊,芮娅…”一個中年女子跌跌撞撞地沖進來,淚流混合着血水,一滴滴滴落在地上。
艾莎瞥了一眼女孩的母親,按耐住心中強烈的想要跟着那位母親一起悲痛的欲望喊道:“别靠近!莉娜!看看她有沒有受傷!”
儀器上的波紋沒有一點起色。
“再加一劑腎上腺素,準備最後一次除顫!”
女孩的母親被莉娜扶到一旁,自顧自地用嘶啞的聲音不斷哀求着:“醫生,求求你,再試試,再試試……”
心電圖上的波動隻是短暫地擡高了一下,随即又平緩下來,最終變成了一條直線。報警聲随之而來,整個急診室陷入一片死寂。
艾莎把除顫儀一放,雙手交疊繼續按壓着女孩的胸腔。
“别這樣!活過來啊!你還小呢,你媽媽還等着你呢!芮娅!”艾莎自語着。
“夠了艾莎,她已經走了。”忽然一隻手抓住了艾莎酸痛的手臂,耳畔響起克洛伊熟悉的聲音。
那隻手再度用力拉了拉艾莎的手臂後,一陣酸痛襲來,艾莎緩緩放下僵直的雙手,看向女孩蒼白的面龐,胸口一陣翻江倒海的絞痛。
克洛伊低聲對護士說:“宣布時間。”
“2點47分。”
那中年女人瞬間從座椅上滑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來:“醫生!在救救她吧!”
艾莎呆呆地站在女孩的床前,看着她身上的監護儀器被一點點拆掉,女孩的靈魂最終從軀殼中一點點逸散。
她模糊的雙眼看到克洛伊輕輕靠近女孩母親身邊,蹲下身來,低聲安慰:“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
盡力了,盡力了…盡力了她還是死了!那是将一位母親的心頭血肉生生剝離,又怎能憑三言兩語将它撫平?
“艾莎,你要懂得放手。”克洛伊把愣在原地的艾莎帶到走廊,一隻手搭她仍顫抖得厲害的肩膀上。
“難道你能毫無波瀾地眼睜睜看着一條生命在面前流逝嗎?”艾莎皺起眉頭,眼中充滿了疑惑,甚至有些憤怒。
“我們醫生也是人,我們會心痛,但我們也隻是普通人,終究無法與死亡抗衡。如果這時候還有新的病人需要搶救怎麼辦?你就準備站在那裡什麼都不管了嗎?”
“我總覺得我再堅持一下,如果我再堅持一下…”艾莎鼻子一酸灼熱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克洛伊搖搖頭:“你先去調整一下狀态,你現在是無法全心全意投入工作的。如果你不能很好地保持冷靜,可以在休假的期間尋求心理咨詢師的幫助。”克洛伊轉身向急診室走去。
艾莎望向克洛伊離開的背影,胸口的痛感愈發強烈,此刻的她似乎隻是一個無能的廢物,無能挽救生命,甚至也無能掌控自己的情緒。她快步跑向洗手間,試圖用冬季冰冷的清水讓自己清醒。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撲滅雙眼中的烈火,隻要一停下來,就會重新燒灼滾燙。
艾莎從衣兜裡拿出手機,編輯了一條消息:“好想大哭一場…”然後迅速将手機塞回衣袋。向着醫院的大門口走去,想用那冷風将自己的理智喚醒。
十分鐘過去…衣袋裡的手機絲毫沒有回應。也對,淩晨三點鐘,伊安一定是睡着了。艾莎隻覺得心髒不斷下墜,似是要溺死在絕望和無助中。
冬夜的寒風将她單薄的衣衫徹底擊穿,冰冷的身體不住地發抖。她終于轉過身揉揉眼,準備離開門前。忽然一件厚實的外套從背後搭在肩頭。回頭正對上伊安焦急的雙眼。
“怎麼站在這裡?”伊安扯了扯外套把艾莎緊緊包裹起來攬進懷抱裡。
竟然出乎意料地暖和。艾莎本已經被冷風吹幹的淚水重新不受控制地大顆大顆滾落。
“有人欺負你了嗎?對不起啊,沒及時回你消息,是因為我一收到消息就馬上出發了。”
艾莎埋在伊安懷中搖了搖頭。
“我沒有救活她…我沒有救活她啊…”艾莎的聲音含混不清地從伊安胸口處傳來。
伊安隻是将懷中的艾莎抱得更緊了,用身體擋住了從門口擠進來的冷風。他用力眨眨眼,試圖緩解眼眶的酸澀。那個柔弱的身體在他的懷中輕輕顫抖着。一年前的那天,她是不是也這麼痛苦?有人安慰她嗎?她又是如何走出來的?
伊安懷中的艾莎忽然擡起頭,泛紅的雙眼看向伊安:“為什麼所有人都在教我學會放棄?可是我心裡好痛,我是不是根本就不适合做醫生…”
“是帶教老師責怪你了嗎?”伊安試圖從她濕漉漉的的雙眸裡找到一些答案。
“也沒有,她隻是建議我去看心理醫生。她覺得我不夠果決,不夠堅定也不夠勇敢。”
“就算是魔法女孩也不必一直堅強,如果你想後退,我會接住你。如果你想勇往直前,那,你隻管在人間做天使,我去同死神談條件。”伊安在艾莎背上輕撫。
伊安微微側頭,星光流轉的雙眸也淡淡的泛紅,艾莎恍然發現,他好像一直更習慣用左眼看自己。
艾莎揉揉眼,發出聲音很輕的“嗯…”
“感覺好些了嗎?”伊安柔聲問。
“嗯…我想我要繼續去工作了。”
“進去就不要哭了。”伊安拿出紙巾輕輕擦掉艾莎臉上的淚痕。“免得病人看到,以為自己沒救了。”
艾莎撇撇嘴,在伊安肩上用力的錘了一下。
“我就在這等你。下班一起去吃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