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點熱。”伊安艱難的擠出幾個字。
“伊安,你到底哪裡不舒服?”
伊安沒有回答,把頭轉向窗外。車内的空氣有些凜冽,艾莎吸了吸鼻子。
聽見艾莎吸鼻子的聲音,伊安關上車窗,卻仍然面對着窗外不肯回頭。
城市的影子被艾莎緩慢抛在身後。進入公路,四周的車速明顯開始加快起來,在與天際相接的筆直公路上肆意疾馳。艾莎擡起手輕輕觸碰伊安的額頭。好燙,看來他應該是真的着涼了。艾莎在心中嘀咕着。
就在艾莎收回手的瞬間,左側的一輛棕色箱型車似是爆胎了,劇烈搖晃了幾下,歪歪斜斜地朝着她側滑而來。完了!艾莎踩下刹車。“啊…”本能地輕叫一聲。随即一股強烈的沖擊力襲來。
但痛感并沒有如期而至,身體短暫的滞空感被胸前的安全帶攔住,同時一隻手臂将她緊緊環繞在座椅上。艾莎緩緩将眼睛睜開了一條小縫。伊安的呼吸聲近在咫尺:“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
艾莎這才看清,完全将自己環在身下的伊安。她搖搖頭,心髒卻仍然急促地撞擊着胸腔。
幾秒過後,艾莎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上車時系得好好的安全帶現在卻不在伊安身上。
“伊安,你把安全帶解開了?”艾莎拉住伊安伸手輕觸他的後頸。“這裡痛不痛?”
“放心,我沒事。”伊安緩緩退回自己的座位。打開車門。“先下車,從我這邊來。”伊安拉住艾莎的手,将她從車子裡拖出來。自己卻踉跄幾步坐在路邊的石階上,一隻手捂住胸口,大口喘息着。
“伊安?你感覺哪裡不舒服嗎?”艾莎說着把手伸向口袋裡摸索着。
伊安伸手按住了艾莎的手,拿顫抖着出手機撥通了喬恩的号碼。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縱然在冬季的寒風中,額頭上卻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像是承受了極大的痛苦。
十幾分鐘後一輛黑色轎車在路邊停了下來,喬恩疾步跑向伊安。
“他到底怎麼了?”艾莎的聲音裡帶着哭腔,她已經摸索過伊安的全身并沒有明顯的骨折和外傷。可為什麼他看起來卻痛入骨髓。
“放心,他不是受傷了。是創傷後應激障礙産生的幻痛。”喬恩拉起伊安把他塞進黑色轎車的後座。
“創傷後應激障礙…”艾莎輕聲呢喃着。後坐上的伊安蜷縮成一團,把頭抵在駕駛座的靠背後。雙手抓住座椅邊緣,似乎要死死壓入座椅之中。
是…對車禍應激?可他明明還沒上車就已經開始不舒服了。
顧不得想太多,艾莎把手放在伊安的手背上。“伊安,抓住我,抓我的手。”伊安松開座椅,将艾莎的手握在手中。“抓緊我,讓我知道你有多痛。”随即一股強大的力量從艾莎的右手席卷而來,似乎要将她纖細的骨骼揉碎,讓艾莎忍不住顫抖着深吸了一口氣。
“弄疼你了?”伊安微微側頭,因為痛苦而睜不開的眼睛強撐着看向艾莎。
“沒事,不疼,我在呢,你現在很安全。”她用左手輕輕撫摸着伊安的背。
“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在你身邊的。”艾莎把撫摸改成了環繞,把伊安的頭緩緩靠在自己肩上。他的發絲被汗水浸透,一縷縷垂在眼前。
“深呼吸,别怕…”艾莎柔聲說。
伊安不知道是不是艾莎醫生的天性使然,她周身總是環繞着讓人心安的光環,在衆多撕裂般的疼痛中,如同微風過岸,讓他沉淪于痛苦的心短暫活了一瞬。
很快轎車在海濱别墅前停了下來,喬恩把伊安半拉半拖地丢在房間的床上,褪去他的外套,留下柔軟的T恤衫減少對他的束縛。伊安蜷縮在床上,右手仍然緊緊箍着艾莎的手腕。但力道已經放松了許多。
十幾分鐘後伊安的呼吸終于平穩了下來,此刻的他渾身已經濕透,就像是溺于深海的人剛剛被拉上小船。艾莎拿來毛巾輕輕擦掉他額頭的汗珠。
“艾莎,好了,讓他休息一下。”喬恩手中拿着一件浴袍,朝着艾莎擺擺手示意她離開。
艾莎回到自己的房間,下意識地在床上坐下來,幾分鐘後她又覺得不對,站起身,開始來回在房間裡踱步。一會抓抓窗簾,一會拉拉被角,生怕自己一停下來就馬上被混亂的思緒吞沒了。
“艾莎!”臨近傍晚,伊安的房間裡忽然傳來一聲夾雜着驚恐的呼喚。艾莎三步并作兩步推開房門。
“伊安,怎麼了?做噩夢了嗎?”艾莎伸手想要擦掉伊安額前滲出的汗珠。卻被伊安一把攬在懷中。他靠在艾莎胸口,良久,呼吸才漸漸平和。
“伊安,對不起。我的駕駛技術太糟糕了…不僅撞壞了你的車,還讓你想起那些不好的事情。”
“幹嘛道歉?”伊安的雙眼有些泛紅,但嘴角分明還帶着笑意。
艾莎一愣,難道是道歉還不夠?她想說的話瞬間哽在喉嚨。隻發出一聲很輕的“嗯…”
“吓壞了吧,是我讓你分了心。”伊安微微揚起眉梢看向艾莎,他清楚地知道這要将他揉捏粉碎的痛苦絕不來自于車禍,可當母親離世後,他也說不清這種已經匿迹多年的痛苦究竟是由什麼條件觸發的。
艾莎驟然感覺眼眶一酸,一滴晶瑩的淚水滑落。她低頭,那淚水竟穩穩的落在伊安的手心。
“回頭我要找根線,把這個小珠子穿起來戴着。”伊安仔細端詳着手中那晶瑩剔透的淚滴。
“伊安,對方的保險公司會全額賠付維修車輛所需要的費用。”喬恩不知什麼時候走進的房間,不緊不慢地說。
伊安扯扯嘴角,有氣無力地笑了,仿佛在說,看嘛,本來也不怪你。
艾莎慌忙擦掉臉上的淚水。
“好了女主人,你什麼都會做,那我就得退休了。”喬恩也對艾莎換了稱呼。他退出了房間,關門的前一刻卻又停頓了一下:“别擔心,伊安這是老毛病了,也不是因為你,他六歲就開始這樣了。”
伊安一隻手扶在眉心無奈笑笑。“好啊,老家夥,我的底細全被你揭了。”
艾莎輕輕吐了口氣,到現在才真正搞清楚,并不是她的過失撞了車。明明心中的包袱輕了一些,卻猛然感到心口一陣抽搐的疼。
六歲…她的眼中浮現出那個試圖拉住媽媽的小男孩。他拉住媽媽的瞬間是笃信媽媽一定會因為他而停下來吧。可被最親近最信任的人甩開手推向深淵的絕望與恐懼,要讓他如何釋懷…
伊安昨晚的反常舉動一幕幕重回艾莎腦海,雖然她不足以傷害他的身體,但那無異于将他好不容易才七拼八湊起來的心再一次撞向了堅硬的棱角。
艾莎半跪在床前,将伊安的手握在手心。擡頭看向他仍然夾雜着疼痛的眸子:“伊安,身上受傷了要喊疼,心裡難過了可以哭。這是人類應該擁有的基本情感。你把一切都輕描淡寫的咽進心裡,甚至不給我道歉的機會。如果你的心上沒有任何入口,我要如何才能走進你心裡?”
伊安沒有接艾莎的話,反而嘴角微微上揚,擡手揉了揉艾莎的頭發。“剛剛差點以為再也摸不到這樣軟乎乎的絨毛了。”
艾莎的身子微微僵硬了一秒,胸腔裡像是揣着一隻小兔子般砰砰地亂撞。她挪動身子坐在伊安身旁,伸手将他環進臂彎,輕輕拍他的背。
伊安身子一抖,輕哼一聲。
“怎麼了?”艾莎緊張地松開手。
“沒事…”
“還在躲,快給我看看!”艾莎不由分說拉開伊安睡袍的後衣領。一片巴掌大的淤斑從肩胛骨一直蔓延到胸椎處。怎麼撞成這樣,表面上看隻是一場小事故卻也仍然有着這樣厲害的沖擊力。
“伊安,以後無論如何都不準松開安全帶。”艾莎輕蹙眉頭,認真的雙眸裡帶着絲絲縷縷不悅。
“那輛車的方向盤是改裝的,沒有安全氣囊,你要是傷到了,我會比這個更疼…”伊安略帶委屈地喃喃,拉起衣領蓋住了淤青。
艾莎深吸一口氣,正當她想要平複心中不知是心疼還是心動的奇妙感覺時,發燙的人耳尖被一隻略微冰涼的手輕捏了一把,伊安放松的聲音在艾莎耳邊傳來:“折騰了一下午體力都用完了,不如你現在就帶我去吃漢堡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