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拉菲娜的葬禮三天後在格林伍德公墓舉行。許久沒見的叔叔嬸嬸身着黑衣,撐着黑色大傘,拖着腳步走在漫天茫茫細雨中。塞拉菲娜的墓碑下空空如也,而真正的塞拉菲娜——那焦黑蜷曲的遺骸躺在西達尼警局法醫中心。
叔叔嬸嬸就這樣為塞拉菲娜匆匆刻下墓碑,趕時間似的要給她漂泊的靈魂一個安身之地。
一個個黑色人影比墓碑更寂靜,悼詞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被念得格外破碎,墜落的雨滴就像天使的眼淚,敲擊着衆人的雨傘,破裂在塞拉菲娜的墓碑。仿佛是一種指引,告訴這個還沒來得及綻放就枯萎的生命沿着絲絲縷縷的雨線就能抵達天堂。
葬禮結束時,下了一早的雨漸漸停了下來,空氣中彌散着泥土特有的清凜。參加葬禮的人群緩緩散去,嬸嬸安吉拉也終于從墓碑前轉身,她徑直走向站在伊安身邊的艾莎。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在艾莎的左臉炸裂開來,空氣驟然安靜幾毫秒後,伊安迅速将艾莎護在身後。嬸嬸的第二記耳光正中伊安的左肩。伊安渾身一顫,眉頭緊蹙,強忍着沒有讓自己發出聲音。
“好啊,你還護着她,男朋友是吧?那你把我女兒還給我啊?”安吉拉一把抓住伊安的衣領,用力猛推,另一隻手還在伊安身上不斷捶打着。
“别打他…”艾莎的眼中寫滿了倔強,用力想要拉開安吉拉的手。叔叔從墓碑前聞聲快步走上前打掉了安吉拉的手。“好了,你打艾莎,塞拉菲娜也回不來了。我們走吧…”他的聲音平靜而苦澀,帶着中年男人特有的克制。
伊安半眯着雙眼喘息幾聲,下一秒,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伊安…”艾莎慌亂地蹲下身:“伊安你還好嗎?”
伊安一隻手撐着身體,擺擺手:“沒事…别管我…好好安慰一下嬸嬸…”
“你裝什麼裝啊,你起來!”安吉拉被叔叔半拖半拉地拽向轎車的方向,還不忘回頭咒罵。“憑什麼你們一起出門,隻有你自己回來!我女兒卻死了!艾莎你就等着下地獄吧!”
“伊安…要緊嗎?要不要我們馬上回實驗室。”艾莎的聲音打着顫。
伊安搖搖頭,深吸幾口氣之後終于借着艾莎手上的力氣站起身。
“對不起啊,伊安,我的家人…他們…”
“沒關系,失去了親人誰也不好受。能有個情緒出口也算是好的。”伊安緩緩走向轎車,打開後備箱,拿出一束包裝精緻的小蒼蘭和白石蒜。
“不知道你堂姐會喜歡什麼,我自作主張買的。”伊安把花束放進艾莎手中。
石蒜花潔白的身軀緩緩在風中搖曳,她擡起頭看着伊安因為傷口被牽動而痛得失去血色的臉,嘴唇輕輕顫抖着想說些什麼,最終卻一頭栽進伊安懷抱裡失聲痛哭。
雨後天空逐漸放晴,艾莎和伊安坐在塞拉菲娜墓碑前的階梯上。
“塞拉菲娜是我喜歡的姐姐。在母親把我送到西達尼讀醫學院的時候,我按照他們的安排住在一個陌生的寄宿家庭。那天,我去醫學院報道,回來的路上不知怎麼忽然就覺得委屈。但握住手機又不知道打給誰。正巧塞拉菲娜的電話打來,不問還好,她一問,我就忍不住站在街邊哭了出來。塞拉菲娜請假趕來接我回到了她的住所。那天,她給了我一個花種袋,對我說,她知道我小時候喜歡種花,希望我能把它種在心裡。等到有一天,我所熱愛的終究會發芽。隻有她會在我考試失利的時候帶我去酒吧小酌,在我寫不出論文的時候帶我去公園看眼鏡蛇,她明明沒大我幾歲,有時候我卻覺得她比我母親更像媽媽。”
伊安側着頭,看着艾莎。她講這些的時候,挂着淚水的雙眸努力盛起笑意。眼前這個女孩的命運,并沒有給她太多選擇,她就像茫茫海面上的一葉孤舟,前行沒有堅實的船帆,後退沒有可以避風的港灣。伊安隻覺得心口酸酸的,如果能早點遇到這個女孩,是不是就能在她最需要的時候給她一片花園。
艾莎的目光落在遠處鱗次栉比的墓碑上,似乎并沒有察覺身旁伊安正在極力壓制不斷加快的心跳。
“有姐姐在我永遠是妹妹,姐姐不在了,我才恍然意識到,我已經是一個成年人許久了。”艾莎收回目光,把頭深深埋下來。她聽見伊安輕輕的歎息聲,伊安溫柔撫摸她散落在背上的發絲:“傷害她的人一定會被找到的,我陪着你。”
艾莎伸出手,露出了手腕上那個被縫合過的傷疤:“我那天要是不因為太疼了就放手,結局會不會不是這樣。”
人總會在驟然失去的時候瘋狂後悔自己曾經做得不夠多,即便是當初已經拼盡全力,卻仍然覺得内心像是有一個巨大的空洞,就算流幾公升的眼淚都無法把它抹平。
伊安伸出右手輕輕觸碰艾莎手腕上的傷疤。胸口像是塞了一團棉花,讓他覺得胸悶極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他開始感覺荒蕪的内心中有些什麼東西要破土而出似的,拱得心裡癢癢的,不由自主地被眼前這個女孩的情緒牽動着。
從格林伍德公墓回實驗室的路上就像從一片荒原到了一片山野,青青黃黃的風景不斷變化,抽拉着回憶裡的四季從車窗外掠過。
“伊安,你還好嗎?回去我來幫你檢查一下傷口吧。是愈合劑還沒有起作用嗎?”
伊安從窗外的風景中收回目光:“沒事,是我自己沒有注射愈合劑的。”
“為什麼!”艾莎張大眼看向伊安。
“奧羅拉說,我的傷口有愈合的迹象,我想再等等吧。”
“真的?”
“或許是你血液裡那些細胞的作用。等到了實驗室,我一定要好好研究一下,你的血液裡到底有什麼魔法。”
“伊安,你不會是吸血鬼吧?需要新鮮的血液才能讓你的身體恢複。我睡着的時候,你會悄悄跑出去吸血的那種?”艾莎眼神裡閃過一絲狡黠的光,看起來心情平複了許多。
“也說不定,那你就更得看着我點了。”伊安尾微揚,藍綠雙眸一閃一閃。
當車子路過小鎮時,艾莎走進便利店,指向店員身後的一瓶酒:“請幫我拿這個。”
伊安輕輕歎口氣轉身溜進了便利店深處。等他再出來時,手上拿着三瓶顔色各異的飲料。
“伊安,你還不能喝這些吧。”艾莎小聲說。
“當然不是給我。”伊安買了單迅速走出便利店,像是尋得寶物的孩子,腳步都比剛剛輕快了許多。
忽然有一天艾莎覺得酒精能夠讓她忘記煩惱,或許是不想報考醫學院與母親商談卻被喋喋不休地“批評教育”了一下午的時候。又或許是高中考試時突發高燒隻拿到了C成績卻正對上父親嚴厲眼神的時候。她想不起是哪個時刻開始偷偷喝酒。似乎隻有在痛覺神經被麻痹後才能讓她獲得短暫的安全感。
“心裡痛苦,就不要再拿這麼苦的東西來消愁了。”伊安不知什麼時候悄悄走到了正坐在實驗室休息區吧台的艾莎身後。
艾莎雙眼迷蒙地看向伊安,咽下口中灼燒的熱流。
“格洛萊小姐,恭喜你今天獲得了解鎖本店隐藏款特調飲品的機會。請問要嘗試一下嗎?”伊安一隻手放在胸前向艾莎俯下了身。
艾莎吸吸鼻子揉掉眼中星星點點的淚滴使勁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