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雙眼微閉,濕漉漉的睫毛抖動着,發絲散亂地垂在眼前。艾莎這才發現自己同眼前少年幾乎到了臉貼着臉的距離,栗棕色發尾鋪散在他透白的頸間。她迅速收回手撐起身子,退開半步,猛然發現手心裡有些濕濕涼涼的液體。
“你在流血!”醫生本能占據上風,艾莎毫不猶豫地脫掉少年的棒球服。又準備拉開少年黑色上衣的鍊條,想要仔細檢查他究竟傷了哪裡。
“你幫不了我什麼…”少年忽然握住艾莎的手腕,啞着嗓子吐出顫抖的聲音,甚至都沒有睜開眼。
“我是醫生,相信我,現在隻有我能救你。走,我們先去個舒服的位置。”少年的手握的很輕,艾莎毫不費力地就從中掙脫,倒是施了好大力氣才拉起癱坐在地上的少年,把他靠坐在沙發上。
“這裡有醫療箱嗎?”艾莎邊問邊用眼神四處搜索。
少年擡手指了指門邊的櫃子。打開櫃子,裡面整整齊齊地擺放着各種藥水紗布器具,俨然一個小型診所的醫療櫃。
他有這麼多藥…艾莎拿藥,坐回少年身邊,完全拉開他的黑色外套。少年不再反抗,打底衫的領口下露出挺直的鎖骨,像剝了皮的果子。他的左胸前有一片淤青,但沒有任何傷口。艾莎把一隻手臂繞過少年的脖頸,将有些意識不清靠着沙發的少年扶坐起身。
一顆子彈自少年左肩胛骨穿入,拇指粗的圓形洞口随着呼吸冒着血沫,艾莎擡手把手指放在少年的傷口附近摸索,少年被這突如其來的觸碰痛得一哆嗦,發出似有似無的輕哼。放在沙發上的手掌驟然收緊,把真皮沙發抓得咯咯響。碎裂的骨骼傳來悉悉索索的摩擦聲。這個位置的骨折一般是無法觸診的,這聲音,應該是這骨頭整塊碎了,交疊在一起摩擦…胸前的肋骨也斷了…
原來本射向自己的子彈,現在斜貫少年的胸腔,被胸前的肋骨攔住了。少年的胸口開始急促地起伏起來,壓抑的痛苦幾乎已經到了臨界點。
“…你要是…想殺我不用這麼大費周章。”少年雙唇打着顫,回手摸向腰間,将深灰色手槍拍在茶幾上。
艾莎渾身皮膚一麻,汗毛根根豎起。心裡又窩着一股莫名被誤會的火氣:“誰說要殺你了!”脫口而出的瞬間她自己也驚住幾秒。緩過神來,按下了内心強烈的糟糕預感,拿起紗布外的塑料袋貼住傷口又疊加上紗布用力按住。
少年幹淨的眉眼随着艾莎手上施加的力量緊緊皺在了一起,他身子往前一傾,右手按在茶幾的邊緣上,指節都微微泛着白,緊緊咬住牙關才沒讓自己發出呻吟聲。
嘶…手勁還是這麼大,難道是恨我綁架她,在報私仇?忽然按壓傷口的力量一松,緊接着紗布層層疊疊的從肩膀繞到胸前,嚴嚴實實的打了個結。
他到底是怎麼撐住一路開車回來的?艾莎心中嘀咕着。
猶豫片刻艾莎還是開了口:“我想你需要去醫院。”說這話的時候少年背後幾條被仔細縫合過的淺淡疤痕拉停了艾莎的目光,雖然不是很明顯,但這傷痕的大小,深度,都說明他的可能受過嚴重的傷,眼前這個少年,究竟經曆過什麼?昨晚那場爆炸主使者是他嗎?可他更像一個受過傷的孩子,故作堅強鎮定。
少年搖搖頭,看向艾莎的雙眸失了焦。
艾莎長舒一口氣,也對,萬一麥傑報警說他綁架,現在去醫院無異于讓他自投羅網。她扯起沙發上的毛絨毯子,披在少年肩頭。擡手輕輕摸摸少年的額頭,真不像活人該有的體溫,該不會是内出血太嚴重了吧。
艾莎剛要起身準備倒杯水喝,身後卻傳來少年急促的呼吸聲。
“是呼吸不過來了嗎?你的胸腔裡在出血,再拖下去肺就會完全失去功能,你會死的!”艾莎撲扇的栗棕色眼睛裡滿是焦急。少年生命像一個沙漏,縷縷細沙在眼前不斷流逝。
少年有些失落的垂下頭:“我已經死了…為什麼還會覺得痛…”他的聲音很微弱,語氣裡帶着墜入谷底的絕望。
艾莎輕輕歎了口氣,試圖平複自己緊張的情緒。這是失血太多在說胡話?
“别這麼說,你會活着的,你會好好活着的。”艾莎抓住少年冰冷的手想傳遞一點自己的體溫。她對許多病人也說過同樣的話,帶教老師曾說,從醫生眼裡看到的笃定有時候比醫治更加有力量。
“醒醒!”艾莎輕推少年,卻沒見回應。她把手指放在少年頸間,還好,還有脈搏…她扶住少年側躺在沙發上,又把他身上的毯子裹緊了一些,拿起桌上的電話機,聽筒裡沒有任何聲音。看着少年安然睡顔,忍不住伸出手小心翼翼觸碰了他柔軟的橘色發絲,心裡有個聲音在問,你是誰?
“瑞秋…”少年忽然輕聲呢喃着。像是被困在噩夢中不斷地啜泣。
“别怕,别怕,我在!”艾莎抓住少年右手,少年睜開眼,卻還是止不住地顫抖,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又做了夢。他揉揉眼睛,眼神沒落了下去,就那樣呆呆地盯着窗外。
他今天問麥傑的問題,也是關于瑞秋。
“你在叫瑞秋,她一定對你很重要吧。”
少年把眼神轉向艾莎,喘息聲中夾雜着歎息。
“她是你喜歡的人嗎?”艾莎繼續說。
少年沉默。
“親人嗎?”
少年仍然沒有回答。
“那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伊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