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緩緩升起,照亮了被黑暗籠罩着的城門,猶如這昭華門的名字,日升月恒,昭昭之宇。
連接昭華門的城牆巍峨矗立,連綿數千裡,如同一座翻不過的大山沉沉壓下來,而所有人都是那昭華門下的蝼蟻。
李熙望着巍峨的城門,曾經,她以為呂縣的城門已經是她不可逾越的高山峻嶺,可是到了昭華門下她才幡然醒悟,這世界的天翻不過昭華門,這世界翻不出那高位之上天子的手心,哪怕他距離他們再遙遠。
李熙望着那扇門,眼睛酸澀異常。
她不知道自己的決定是對是錯,可是她管不了那麼多了。
李熙轉眸看向與她在破曉時分相攜而來的少年,少年一身官服,脊背挺直,他堅毅得像那筆直的城牆,注意到李熙的目光,他才微微側眸看向她,問道:“怎麼了?”
李熙站在這裡,腳步緩緩停住了,她的目光看向緊閉的大門以及大門下的禦林軍:“許舒甯,我就隻能送你到這裡了。”
李熙沒有正經官身,無诏不得觐見,也隻能送他到這裡,剩下的隻能讓他一人去面對。
其實她并不想留他一人,可是牆的那邊是權勢,而她還沒有資格踏足,弱小而她哪怕踏入那裡,也隻會是累贅,任何人的累贅。
她是無法前行,而許舒甯是不想她去,聖上對她的态度不明,這種情況下,她越是出現在聖上面前,聖上的猜疑心就越重。
于是許舒甯輕輕揉了揉她的發頂,柔聲道:“你在這裡等我,我很快就出來。”
他正要走,卻感覺一股勁兒将他拉了回來,他轉眸看見李熙擔憂的目光,她面色嚴肅地對他道:“不要着急不要緊張,若不成便罷了,千萬不要觸怒陛下。”
可是說這話的李熙看上去明明比他更緊張更擔心,許舒甯笑了笑,緊張嗎?他其實并不緊張,他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俗話說得對,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不緊張,也許隻是因為他什麼都沒有了吧。
如果連李熙都沒有了,那他在這個世界上也沒有任何留戀了。
所以他彎了彎眉::“我不緊張,你也是,不要緊張,拿出之前你跟我說話的氣勢。”
他甚至還有心情跟李熙開起了玩笑,不過這也讓李熙有些放心了,會笑就好,她對他的要求并不高,不過值得在意的還是這威嚴皇朝中那位的想法。
“别擔心。”許舒甯看出了李熙的顧慮,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就像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都借給她一樣。
“許舒甯,我還需要你擔心嗎?好啦,快去快回。”李熙拍了拍他覆上來手,笑道,想讓他安心。
許舒甯也笑:“你那麼厲害,肯定不用我擔心,那我走了!”
“去吧。”
李熙靜靜望着他,而他也一步三回頭地往皇城方向走去。
李熙目送他進入那道城門後,她臉上的笑容才像是被揉碎的紙張一樣一點一點撫平,笑容越來越淡。
她站在遠處,看見那道尋常人觸不可及的門一張一合,就像深淵張開的口子一般,森冷得可怕。
她怕皇帝嗎?
她不怕,但是她畏懼皇權,皇權之下,盡是鮮血,踩着别人的血上位,踏着自己的良知稱霸,所以皇帝是最無情無義的人。
不過,都一樣,皇帝也好,世人也罷,都一樣的。
李熙自小就知道這個道理,因為李縣受災那年,為了杜絕疫病,所有死人都被焚燒,燒到後面,半死不活的人也都是死人了,最後變為那一堆堆灰燼。
她猶記得那一句“陛下有令,盡數焚燒,不留一具屍體”。
短短十二字,字字泣血。
那時候,她的家人差點兒将她也推進去燒了,因為逃亡路上沒有餘糧,不過幸好鄰裡提醒了一句她才活了下來。
她記得那人說:“好好的女娃子燒什麼,當餘糧多好,若幸運活下去了也可以賣人人牙子,還賺幾兩餘錢。”
她忽然覺得有些冷,攏了攏衣領,随後她又啞然失笑,笑得無奈。
怎麼想起那麼久遠的事情來了。
“冷嗎?”
一道聲音突然響起,與此同時,一件外衣落在李熙的肩臂。
李熙轉眸,微微驚訝,不知道他來了多久,自己竟然毫無察覺,果然是想事情想入神了嗎?
少年直直走來站在她身邊,與她并肩,他也穿着官服,不過顔色與許舒甯的那套不一樣,衣裳上的花紋圖案也有不同。
“要上朝了嗎?”李熙問道。
“今日休沐。”滄白藏言簡意赅。
“那你這是?”李熙打量着他一身官服,不解問道。
“昨夜你去了他那兒。”少年隻是問道,以一種很肯定的語氣。
李熙沉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