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熙輾轉反側,還是在天亮前趕往了段家。
李熙第一次來到段家,和她想象中很不一樣。她的縣主府,寬敞明亮,綠樹掩映,紅花點綴,魚池的小魚吃得白白胖胖,活得潇灑自如。而段家,野草密布,不見人煙,如同荒山野嶺一般,若非李熙看清了匾上“段家”二字,她還以為自己到了什麼廢棄的城隍廟裡。
此刻天還沒亮,李熙站在院子裡,冷風呼呼吹過,吹得她臉生疼。可是臉再疼也比不上她心中的沉重。
她回眸,段家大門上,那清晰可見的血指印早已幹涸成黑色。她低頭,是燒黑的石子路,哪怕濃密的綠草覆蓋整條小路,卻也遮蓋不住這裡曾經發生過的種種。
她的腳步越發沉重。
她沒有經曆過滅門之禍,可是當她站在這裡,仍舊能夠聞到那種腐朽的氣息,何況許舒甯呢?
也許哪處是他父母的墳冢,也許哪處是他兄友的歸處,也許……
段家上下百條人命,全都魂歸這裡,光是想想,她一個局外人都覺得窒息,更何況許舒甯呢?
李熙步步走近,直往後院而去。
明康的府邸布局大抵都差不多,李熙很快從連接的長廊走過,找到了整座府邸唯一亮着燈的房間。
但是這盞燈并不明亮,昏昏沉沉,似乎在主人看來隻要能看見就足夠了。
李熙走到門口,原本想要推門,卻沒想到這房間連門都沒有合上。
不冷嗎?當李熙站在門口,擋住了往裡拼命灌來的冷風才知道這房間内冷不冷。
可是她無法再往裡走了。
在一個并不大的房間内,她看見了她在找的人。那人隻着一身單衣跪在地上,任由他滿頭青絲随風飄散,而倒春寒的冷風絲毫不憐憫他,将他臉吹得發紅,發白。
他就那樣靜靜跪着,不知跪了多久。而他那雙眼睛,正如賀明常說的那樣,毫無光澤,毫無希望。
李熙心裡一緊。
她擔心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
她邁着沉重的步伐緩緩走到他身邊,刻意漏出的腳步聲是怕吓着了跪地之人。可是他似乎已經僵硬了,連五感都變得越來越遲鈍,直到李熙走到他身邊,将挂在一邊的外衣輕輕披在他身上,他才恍然發覺。
他愣愣看着李熙,李熙認真将衣裳給他系好才放下手,這一刻許舒甯如大夢初醒一般,他下意識去追尋她的手,匆忙起身,可是他卻忘記了他跪了太久,身體早已麻木無力,于是還沒站起來的他便突然一頭栽了下去,狼狽不堪。
李熙大手一攬,将他輕輕挽住。
許舒甯目不轉睛地望着她,思緒頓頓翻滾,而李熙也靜靜看着他,等他回過神來。許久,許舒甯終于回神意識到這不是夢,意識到現在是什麼情況,眼中露出幾分彷徨無措:“我、我并非作賤自己,我隻是、隻是太累了……”他迫不及待解釋道,生怕被李熙誤會。
李熙知道,許舒甯撒謊了,大開的窗戶,并未緊閉的大門,脫得隻剩下單衣的他,怎麼看都不對他說的那樣。
可是當李熙看着他無措的雙眼,绯紅的眼眶,似小鹿一般的害怕,感受到他緊握她手不放的那隻手,她竟一點氣都生不起來。
李熙無奈地歎了口氣,手輕輕從他臉上撫過,明明應該很冷才對,他的臉卻燙得驚人。
意料之中的發燒了,看來現在還糊塗着呢。
哪怕他不是病人,看着這簡陋的房間,恐怕她也計較不起來。
“你為何不來找我?”李熙問道,李熙是不敢來找他,可是今日那麼多人來巴結李熙,他若來不會引起任何誤會。
“忘記了。”許舒甯垂眸,避開了李熙的眼睛。
“撒謊。”李熙卻直接戳穿了他。
“我……”許舒甯的謊言總沒有勇氣說第二次,他抿了抿唇,吞下了自己想争辯的話。
“我以為我回到這裡就夠了,可是不夠。爹娘臨死前的面容總是揮之不去,兄長保護我的模樣一遍又一遍在我腦海中回蕩,我記得他們從這窗戶将我抱走,卻被追到前院被人殘忍殺害,我仍舊記得他們死在何處……我忘不掉,李熙,我忘不掉。我感覺我的心都空了,我這樣的人還能愛你嗎,李熙。”許舒甯苦笑道,他想了一夜,卻覺得自己沒有資格談愛了,他的血海深仇都沒有得報,他有何資格談愛。
李熙并沒有因為他的話生氣或者暴怒,她隻是靜靜地望着他,問道:“那你為何招惹我?許舒甯,我從未想過與誰過一生,可你先跟我說好了,現在你想先離開了嗎?”她靜靜詢問,她的眼中掀起淡淡的漣漪,很淡,淡得現在的許舒甯看不出來。
“我……”許舒甯的話堵在嗓子裡,他昏昏沉沉的仍就覺得不甘心。他就那樣緊握着李熙的手,握得越來越緊,仿佛那是他唯一擁有的了。
他不甘心。
“許舒甯,人生有很多次做決定的機會,可是不是每一次決定都可以反悔。不要仗着自己病得糊糊塗塗就可以胡作非為,你真的做好決定了嗎?”李熙湊近他耳邊,輕聲誘哄。
李熙賭許舒甯不敢說,而許舒甯确實不敢說,等李熙說出那些話後,他連哪怕趁病亂說一通的勇氣都沒有了。
這個選擇,說了第一遍,就沒有勇氣再說第二次了。
“可我還是很喜歡你……”許舒甯擰不過自己的内心。
他癡癡望着李熙,眼中如看珍寶,但是突如其來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又讓他猛然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