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方臨煦所料,不過五六日,明康就傳來聖谕。
“愛卿親啟,朕已獲悉你取得越地一事,深感欣慰。待越地時局穩定,待君凱旋之日,朕必設宴宴請三軍。”千裡而來的小太監将聖谕鄭重交到方臨煦手中,還說了一句恭喜。
方臨煦知道陛下已然得知越地之事。而這封寫滿贊賞的聖谕也并不單純,而在暗中暗示他早日回明康。之所以這麼急,恐怕是因為陛下已經知道李熙的事情,要找他商議如何處置李熙。商議罷了,本也不算什麼大事,可是就怕有人進盡讒言佞語,從中作梗……這樣看來,他也得盡快回明康,否則到時候三人成虎,不是真的說多了也會變成真的。
小太監送完了信搭乘馬車立即離開。
隻剩下方臨煦站在原地,握着十足的聖谕,遠望着馬車遠去,心事重重。
趙芹待那長長隊伍離去才湊到方臨煦身邊,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可是看方臨煦心事重重的模樣,總覺得不是好事,他試探性問道:“陛下責罵您了?”
問完他又覺得奇怪:“咱們打了勝仗,陛下怎麼會責罵您了,陛下獎賞您還來不及呢……難道是陛下還不知道咱們拿下了越地,有第二年在朝中說您的壞話,惹得陛下大發雷霆?”趙芹胡亂猜測着。
方臨煦回過神,聽到這些話覺得好笑:“陛下眼觀千裡,耳聽八方,怎麼可能不知道咱們拿下了越地。你就别亂猜了,是好事。”
“好事您還愁眉苦臉的?”趙芹更疑惑了,但他轉念一想,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了呂縣的那個少女,趙芹壓低了聲音:“難道跟那姑娘有關?我早就看出您和那姑娘關系不一般了,在戰場上您倆跟那雌雄雙煞似的,見神殺神見鬼殺鬼,默契的不得了。難道是您要回明康,姑娘要留下不肯跟您走?”趙芹暧昧地擠了擠眼睛。
“越猜越離譜了,有那麼多時間不如幫鄉親們翻翻地去,過了冬就要播種了。”方臨煦睨他一眼,回身進了營帳。
“诶,李姑娘,您來啦!”趙芹似乎看見了什麼,聲音立馬變得谄媚。
方臨煦瞬間轉身,他聞聲望去,眼中撲了個空,這裡哪裡有李熙的身影,他無語地看向趙芹。
趙芹沒忍住捂嘴笑起來:“诶,屬下看錯了。”還說不在乎,這不挺在乎的嗎?
方臨煦:“……”
“你要是閑我不介意命令你沿着山跑兩圈。”方臨煦淡淡掃了他一眼,冷冷道。
趙芹瞪大了眼睛,立馬叫喊道:“可别!我剛剛才跑完啊!”
方臨煦也沒理會這耍寶的人,回了營帳。
趙芹臉上的笑意才漸漸落下,他挑起營帳,看着坐回書案繼續看軍務的方臨煦,深深歎了口氣。
若将軍活着,副将軍也不會這麼累吧,眼看着一天天就消瘦了,也越來越沉默不語。趙芹是方起征身邊的老将,也算是看着方臨煦成長起來的,他哪能不擔心這孩子。
他又歎了口氣。
轉身卻發現天空閃爍着銀光,細密的雪花紛紛揚揚落下來,越落越大。
下雪了。
今年的雪格外大,格外冷,喧嚣的風吹來,趙芹剛剛跑熱的身體很快就涼了下來。
他站在帳外,輕輕呼了口氣,頓時煙霧缭繞。
“将軍的屍體停在縣衙已有半月了,再放下去恐怕連冰棺都無法保他體面,是就地掩埋還是送回明康呢?”
他的聲音傳入帳中,讓方臨煦拿竹簡的手一頓。他始終沒接受他爹死訊,可是現在看來他不得不接受。
“外面是下雪了嗎?”方臨煦問道。
“是,下得還不小,若下一整夜,估計得墊上好厚一層。”趙芹伸出手撚了撚雪花道。
“那雪停了,我便扶棺千裡,送他回家,他應該……也想我娘了。”哪怕方臨煦拼盡全力克制着着,但趙芹還是聽出了他聲音中某些顫音。
趙芹擡手擦眼淚,卻發現自己的眼淚早已凍結成冰。
“副将軍,将軍其實…………其實很想你會開心。”
那個在兒子面前時常表現得不着調的男人,那個拿起刀就六親不認的男人,那人逼着方臨煦來邊疆的男人,其實隻是不想唯一的兒子被陰謀詭計浸染,沉迷于名利場忘記自己,他希望他在世家大族的争鬥中有選擇的權利。
可是這對父子聰明反被聰明誤,在感情方面他們都太愚蠢了。
趙芹歎息着默默離去。
營帳中的少年靜靜坐在原地,手中的書早已落到地面,他狠狠用雙拳錘在桌上,滴答滴答的水聲在兩拳中間落下。
那一日,他為什麼沒說出口那一句平安,是不是他說了,就會平安了呢?
從來都不信鬼神的少年頭一回萌生出了這樣的想法。
*
雪紛紛揚揚,不一會兒世界就被銀裝素裹,看上去格外純潔美麗。
雪地裡,少女身着赤色狐裘,狐裘的皮毛将她擁住,露出她巴掌大的小臉,襯得她如這雪一般的白嫩,她緩緩迎雪走着,狐裘輕輕刷在雪地上,鮮豔而耀眼。
忽然,她停住了腳步,目不轉睛地盯着路邊的寒梅。
她伸手輕輕夾住一朵,細長白皙的手指與寒梅映襯,顯得更加好看了。
忽然,她微微蹙眉,長長歎了口氣,緩緩放開了那朵寒梅。
她轉眼望向遠處,青山已變成了銀山,看上去白茫茫的一片,竟然一時讓人找不到方向了。
“寒梅如約盛開,可終不似故人在。”
守着這間冷冷清清的屋子,她約莫有點想許舒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