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居的府邸挂上了白色的燈籠,天空紛紛灑落的紙錢随風亂飄。
牆外戰火紛飛,牆内卻是一片死寂,失去希望的百姓在縣衙門口戴孝痛哭,仿佛他們已踏上了斷頭路。
而縣衙之外的将士們一個個面容哀傷,看上去毫無奮勇殺敵的奮勇。
這樣真實的感覺很難讓人相信那個傳言隻是傳言,哪怕是為了讓稚蠻放下戒心,這也做得太真了。
李熙翻身下馬,連馬都顧不上就往縣衙裡面走。
“李姑娘?”縣衙外面的守衛認出了她,紛紛上前:“李姑娘,你沒事了嗎,太好了,你終于回來了。”哪怕強忍着悲傷他們還是在祝賀李熙平安歸來。
李熙看着他們心中一酸:“我回來了,這是,方将軍他……”
“将軍……去世了。”他别開頭,回道,聲音漸漸帶上哭腔。
李熙總是不信,總覺得可能是肺氣腫的計謀,可是這些人不會說謊。
李熙腳步瞬間加快沖進了縣衙裡面。
她一進門,風就卷着灑落的紙錢朝她撲來,她愣愣站着,風吹起她的長發,那些紙錢與她錯身撲向門外,她一伸手,便抓住了一張。
她微微側身,那些紙錢恰好落地。原來門外的紙錢是這樣來的。
風啊,你也在惋惜他的逝去,所以才這般聲勢浩大,想讓所有人都記住他嗎?
李熙在心底問着。
她看向不遠處敞開的大堂,堂外屋檐下又是白色的燈籠,現在是冬天,花早該謝了,但那些挂着的紙花一朵一朵卻比鮮花還鮮豔。
更讓人矚目的便是堂下的木棺。
離得越近,她的步伐就越發沉重。
木棺未加蓋。李熙走到門邊就能看見那個人。他那一向濃密的胡須被剃光,露出光潔的下颚,此刻李熙才發現方臨煦其實長得和他很像。
此刻的他沒有打鬧沒有玩笑,隻是靜靜地躺着。
李熙望着一旁密密麻麻的蒲團,卻沒有在這裡看見一人。
方臨煦不在,将士們不在,這裡空空蕩蕩,卻不顯陰森。
是了,保家衛國沒有任何私心的将軍又怎麼會讓自己的朋友親人感覺到害怕呢?
李熙緩緩跪在蒲團上,低下了頭,她不說話,隻是靜靜跪着。
跟來的将士見狀悄悄紅了眼眶。
“将軍自中毒後身體就很虛弱,這些日子他都是強撐着身子處理軍務,今日淩晨紮西耶突然發難,将軍匆忙迎戰,卻不想竟有内鬼……”
李熙猛然擡頭:“内鬼?誰?”
“方将軍的心腹,方茴。”将士眼中迸發出恨意。
“方茴?怎麼會是方茴?”李熙萬萬沒想到竟然是他。她自小便見過方起征,自然知道方茴跟在他身邊有多久,她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
連她都不能相信,那……方臨煦呢?
“方少将軍呢?”李熙連忙追問道。
将士頭低得更厲害了,聲音哽咽起來:“方副将軍在城外殺敵……我們沒得選,他更沒得選。”
李熙這才明白深入木棺的指印來自誰。
父親去世當日他都無法守在身邊,隻能咬着牙奔向兇險的戰場。他沒得選,所有人都沒得選。
李熙鼻子一酸:“将軍大義。”
将士卻默默握緊了拳頭:“可是他也不過是個少年,他也會累也會痛也會哭……可是他不能累不能痛不能哭,因為,他還要守衛家園,守衛百姓。副将軍和将軍不一樣,他不愛說話,我們都怕他将所有情緒悶在心裡,憋壞了自己。李姑娘,在這裡他已經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了,您幫幫他好嗎?李姑娘,我求你了!”
李熙看着他對自己跪下,瞪大了眼睛,她連忙去扶他:“你不用這樣,我會幫他的,我會的。”李熙承諾道。
李熙雖然這樣說,但是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可是當她站在城牆上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可以做點什麼。
底下與其說是在打仗,不如說是一場單方面的虐殺。
潺潺流淌的鮮血将那顯眼的銀色戰甲掩沒,血順着戰甲緩緩流下來,滴答滴答落在地上,被粉塵一裹就藏在沙中了。
他在殺敵,可是卻沒有一絲肆意和放松,他渾身散發着濃郁的悲傷和孤寂,他的長戟也是。
他不在意别人的命,可是同樣也不在乎自己的命。
殺,殺,殺!
他腦海裡隻有這個字,好似隻有用長戟橫掃一切他才能釋放自己的憤懑。
“瞧瞧,瞧瞧。南朝舉世聞名的将軍此刻竟像隻野狗一樣。是失去了主人所以就開始亂咬人了嗎?”紮西耶遠遠望着他,勾唇露出嘲諷的表情。
“敗家之犬也敢放肆?”方臨煦倏地擡眸,長戟在他手上快如閃電,隻能看見長戟劃過的鋒芒。
“誰是敗家之犬還未可知,畢竟父親死了的是你,不是我。”紮西耶哈哈大笑起來。
他在故意激怒方臨煦。
方臨煦顯然被他激怒。
他雖然努力克制,可是他那緊緊握住長戟的手仿佛要嵌在長戟上的動作,還是能讓人看見他内心的暴怒:“方茴在你那對不對?”
“在……還是不在呢?“紮西耶勾了勾唇,眼中充滿了挑釁:“在不在與你有什麼關系呢?哎,我差點兒忘記了,你爹就是被他殺的吧。說來可惜,也不知道什麼仇什麼怨,竟讓心腹成為了心腹大患,可見方将軍的為人也不行啊。”
“休要侮辱我父親!”
此刻,方臨煦的耐心不多,于是就被他幾句話 徹底消磨殆盡,他駕着馬,一揮缰繩,整個人沖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