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李熙如約接上了滄白藏。
再次來到李莊,滄白藏不像第一次來時那麼警惕,倒感覺到了一種獨在異鄉的親近感。
“這邊走。”李熙緩緩推開了門,朝滄白藏招了招手,滄白藏立馬跟來。
房間内。
似乎正是早飯的時候,屋内飄來包子饅頭的面香。在一群露胳膊露腿的粗犷大漢中間,有一人身着完好,端端正正坐在人群中,小口小口吃着碗裡的包子,斯文極了,看上去十分顯眼。
“小賀啊,瞧你細胳膊細腿的,我的包子給你,你得多吃點,長得像我們兄弟一樣強壯!”大漢将碗裡的包子甩到男子碗裡,油膩的手自然而然搭在男子肩膀,還偷偷擦了擦手上的油。
而男子卻毫無察覺,聞言反而感激一笑:“謝謝你啊,李大哥。”
滄白藏一眼就認出了那人是賀明常,但是看到這裡他已經覺得不對勁,再怎麼賀明常也是朝廷命官,不會這樣自降身份為了個包子道謝,還露出這樣“感激”……甚至可以說是受寵若驚的表情。
李熙解釋道:“那日他身中數刀倒在官道上,性命攸關我隻得将他先帶回李莊,我莊中大夫陳識拼盡全力才救下他一條命,卻不想他醒來竟然失憶了。”
“失憶?”滄白藏很難将這個說法與賀明常對應起來:“他怎麼會失憶?”
李熙道:“陳識後來才發現他頭上有撞擊傷,想來是在激戰中掉下馬摔的。我原本想将他送回方将軍那裡,但是滄大人也知道,這段時日,戰火吃緊,方将軍他們分身乏術,賀大人就暫時交給了我們。”
“賀大人身為瑜州太守,失憶一事定然會掀起軒然大波,瑜州那些暗中勢力還未勦滅,說不定他們得知消息之後就會立刻趁勢掀起一場災難。瑜州一旦出事,呂縣必然更加人心惶惶,若是被紮西耶那邊知曉,裡應外合,那就又将是一場惡戰。”滄白藏無法不這麼悲觀,他十分慶幸賀明常活了下來,可是現在的情況并不是他活下來就能解決的,賀明常失憶後會發生什麼,李熙能照顧他多久,他又能在呂縣待多久,等他不得不離開呂縣的時候會不會被人利用,這些都沒有人知道。
李熙看着斯斯文文坐在一旁的賀明常,她對這位賀大人并不熟悉,不知道他是怎樣的人,但是失憶後的人就是一張白紙,任人浸染成想要的顔色,滄白藏的擔憂她能理解。
“總不能把他困在這裡,若他恢複記憶還好,若是一輩子就這樣了呢?”
“能治好嗎?”滄白藏問道。
李熙将陳識說過的話如實轉述給他:“建議回到他熟悉的地方,說不定能想起來。”
“他現在不能回瑜州!”滄白藏直接道。
李熙早就想到了,她微微歎息:“陳識是那樣建議的。”
“還有别的辦法嗎?”滄白藏又問道。
李熙想了想:“陳識沒說,不過我覺得……回到熟悉的地方目的是要是刺激他的記憶,但是也許去到他出事的地方,說不定也可以受到刺激想起來?”她後半句話說得不太确信。
滄白藏隻思忖了片刻就答應下來:“好,就去那裡!”他現在就是死馬當活馬醫了,隻要不是瑜州,哪裡都可以試一試。
李熙見他答應下來,轉頭看向屋内的兄弟,見有人瞧見了她,她便立刻招了招手。
“莊主!”小跑過來的兄弟很高興地喊道。
李熙對他輕聲耳語,他愣了一下,随即點點頭又走了過去,道:“小賀啊,莊主找你!”
賀明常驚訝地指自己:“我?”
那人輕拍他的肩膀,壓低了聲音道:“你小子走狗屎運了,莊主親自點名要你幫忙,莊主還是你的救命恩人呢,你可要好好幫助莊主!”
莊裡人都知道賀明常是莊主救回來的,但他具體叫什麼李熙沒有說,具體是誰,李熙也讓人瞞着,連賀明常本人也隻知道他姓賀。
賀明常聞言看向李熙,這還是他醒來之後第一次見到這位姑娘。
他依稀記得他醒來時的情景,這位姑娘坐在遠處的茶塌上,他身邊兩個兇神惡煞的家夥,腰間佩劍,身上有濃厚的血腥味,聞上去就不是泛泛之輩。
那時,他緊縮在床邊,下意識厭惡着這兩個拿劍的人。他的目光求助般看向不遠處的姑娘,她似乎注意到他無助的目光,偏頭看他,他沒想到那位姑娘是如此好看,白得發光,好看得像畫中人一般,一時間他就看愣了。
不過就是這瞬間,他似乎聽見那位姑娘道:“既然人醒了,那我就告辭了。”
等他緩過神來,她果然不見了。
原來,她就是這個莊子的主人。他心中驚訝卻又不覺得奇怪,這樣氣度不凡的姑娘也不是什麼泛泛之輩吧。
剛剛那位大哥說什麼,她還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身上有六處刀傷,他知道,若非被人救下他早就死了,想着他看她的目光便充滿了感激。
賀明常快步走過來,作揖道:“莊主,那日一見匆匆一别,忘了向您道謝,感謝您救命之恩,賀某沒齒難忘。”
那些人不知道賀明常身份也就罷了,換了李熙可不敢受他這禮,她很快扶住他雙臂,讓他擡起頭立直了腰:“不必謝我,我也是受人之托。對了,這位是滄大人,我們有事要請你幫忙。”
“賀某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賀明常回道。
李熙微微颔首:“那你随我們來吧。”
“是。”賀明常很聽話,一個字都不多問就随李熙他們走了,可是這也讓滄白藏更加擔心,一張白紙的賀明常太好騙了,若是被人利用,後果不堪設想。
帶着賀明常一路回到出事的官道上,那裡的屍體早就被清理幹淨,但是地上還依稀有些沒有褪色的血迹。
賀明常來到現場明顯一愣。
李熙趁勢就走到他身邊,提醒他:“這裡是你受傷的地方,來到這裡,你能想起來什麼嗎?”
“我受傷的地方?”賀明常愣愣走到官道中央,時間過去太久了,那些痕迹都随着時間褪色,他低頭也隻能若隐若現瞧見地上的血絲,似有又似無。
血絲?
一瞬間,他仿佛聽見了駿馬奔騰而來的的聲音,他猛然側身,仿佛又看見了騎着駿馬奔跑過來的人。
那人一身官服,手執長劍,毅然決然朝他沖過來。
他幾乎下意識伸手去擋:“啊!”
但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來臨,反而那些景象在奔向他的那一刻瞬間消失了。
“你怎麼了?”李熙關切道。
他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睛,從指縫中他并沒有看見那匹像他撞來的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