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莊内,一盆盆混着血的熱水往外端,看着吓人得很。
背着來來往往忙活的人群,李熙站在長廊上,擡眼望着越漸黑壓壓的天空。明明快到天亮,這天卻依然那樣黑,就像永遠壓下來一層,永遠見不得天日一般。
“要下雨了。”她伸手越過屋檐之下,伸到空落落的院子裡,她五指緊握,像是接住了天上還沒下起來的小雨一樣。
滴答滴答,如她所想,很快,淅淅瀝瀝的小雨下了下來,打在她拳心,冰冰涼涼的,引得她掌心一緊。妖豔的寒風也趁勢而上,将她單薄的衣裳吹得更顯貼身,也襯得她更加纖瘦。
此刻,在一群端着血水的人群中,有一人逆流而上,他匆匆趕到李熙身邊:“莊主,二當家回來了,方将軍方少将軍也到了。”
李熙側眸就看見長廊盡頭走來三人,一身常服、姿态不凡的方起征,一身銀色铠甲飒爽潇灑的方臨煦,以及一旁扛着銅環大刀大大咧咧走來的劉秀。
她微微颔首:“瞧見了。”
在烏泱泱的人群之中,少女白得出奇,一身青衣随風飄曳,靜置便猶如在翩翩起舞一般。人群來來往往,時而遮住她,時而暴露她,但不論如何,一眼驚豔的,還是她。
如果現在這裡是一幅畫,那她就是畫中最耀眼的風景。
方臨煦已經許久沒見過她了,印象中她就是這樣好看嗎?方臨煦忘記了,他隻是覺得自己移不開眼睛。
似乎察覺到他“肆無忌憚”的目光,少女微微側眸,一雙眼睛完完全全看着他,朝他點了點頭,似乎在打招呼。
方臨煦不知為何突然緊張起來,他局促地摸了摸耳朵,又摸了摸頭發,再然後就不知道該将手放在哪裡了。
“賀明常如何了?”方起征看見這一盆盆鮮血,心裡沉重萬分,不由得加快了腳步,邊走邊着急問道。
李熙緩緩垂下手,手上的雨點被順勢抹幹。她側身看向幾人:“陳識在裡面醫治,具體如何,還不知道。”
方起征停住了腳步,順着李熙話看向徹夜亮着燈的房間,大門緊閉,時不時打開的門縫中運出一盆又一盆血水。順着那打開的門縫,方起征能看見一道忙碌的身影,至于傷者,他的方向看不見。
他不是大夫,幫不上什麼忙。方起征靠在柱子上,一時覺得無力:“誰幹的?”他問道。
李熙頭也不擡反問道:“方将軍會不知道嗎?”
方起征的确知道,他輕笑一聲,但是臉上沒有一絲笑意:“日月堂幹的。李莊主知道,他們的目的是什麼嗎?”
李熙繼續反問:“方将軍不知道嗎?”
方起征側眼看向李熙,忍不住“啧”了一聲:“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心思别那麼重,這樣對身體不好。”
李熙這才掀起眼皮回望過去:“方将軍,我替您救下了您的同僚,您應該感謝我,而不是試探我。”
方起征眼神微微沉下來,帶着些許複雜,他沒有急着辯駁,而是先問了一句:“李莊主,我們之前的合作還算數嗎?”
這話一出,幾乎四人都變了臉色。
劉秀銅環大刀微微立起,鋒芒畢露,展現出騰騰殺氣。
方臨煦是微微愣住,不知道為什麼氣氛突然如此怪異,但是常年在戰場上厮殺的方臨煦敏銳感覺到那股殺氣,下意識握緊了劍柄。
剩下二人四目相對,一人眼中猜疑,一人倒是平靜得不行。
來往的腳步聲不停,一聲一聲襯得長廊更靜,使得氣氛越發沉重。
李熙望着方起征,這個人聰明得可怕,她有一絲猶豫,他竟然就看出了她不想再摻合這件事的想法,真是敏銳得讓人難以置信。
李熙并沒有直接回應,而是問道:“方将軍,呂縣的糧食還能撐多久?”
果然是糧食。方起征心下微動,但是他不敢讓李熙看出來。于是,他微微勾了勾唇,淡然回道:“一個月。”
李熙盯着他的表情,不放過他臉上一絲的異樣,也不知道是方起征的演技太厲害,還是他真的沒有撒謊,李熙當真沒從他臉上發現一絲異常,于是,她又反問了一遍:“一個月?”
方起征道:“李莊主放心,我已寫信給朝廷,足夠撐到下次糧草運來的時候。”
依然沒有異常。
可是此時,李熙卻笑了:“方将軍不太誠實,還是說應該換個詞,說是狡猾是不是更恰當呢?”
“哦?”方起征交握手心一緊。
李熙繼續笑着說道:“方将軍來的第一天我就知道将軍的糧草有多少,兵力有多少。将軍的兵一頓吃多少糧食,一日又吃多少糧食,糧食幾日吃完,将軍算過嗎?”
方起征心頭一沉。
這些都是軍中機密,一般而言不會有外人知道,他的手下自然不可能透露給她,那就隻能是她曾經看見過,然後推算出來了。不過是看了一眼就能推算出來,作為敵人,李熙這小姑娘可真是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