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籠罩,月明星稀。高高的城牆上,狂風不止,隐隐掀起秋初的寒潮。
青衣與黑夜融為一體,融進寂靜的夜中,隻聽晚夏的蟬鳴不休。
清冷的月光下,一道纖細的剪影落下,月光蒙在她身上,猶如清透無瑕的鲛紗。
她目光望得很遠,似乎遠至城牆幾十裡外,映入那不知來自何處的火光,火焰在她眼中跳動,似湖面上燒起了烈火,攪得那一向平靜的湖面屢屢泛起波瀾。
忽然,一陣風吹過,她垂落的寬袖揚起,飄飄欲仙,緊接着她指尖輕撥,一陣舒緩的琴聲響起來。
“将軍,不用阻止嗎?”城牆下,聽到這陣琴聲,跟在方起征身邊的方茴問道。
方起征閉着眼睛,那琴聲十分美妙動聽,讓他的思緒也跟着松弛下來。
聽到問話,他緩緩睜開眼睛:“阻止什麼,多好聽的琴聲,阻止了你上去彈?”
方茴立馬就啞巴了。
這邊,剛剛回來的少年騎着駿馬奔馳而來,還沒走到城下他就聽見了這曼妙的琴聲,如同夜晚的安眠曲一般讓人心情變得平靜下來,他拉住缰繩,馬蹄聲也變得越來越緩慢,就像是刻意附和這琴聲一般。
“誰在彈琴?”少年仰着頭看向那漆黑的城牆。
“回來了。”方起征招呼了一聲。
少年依然看着城牆,馬兒也緩緩向城牆靠近。
方茴見他目光不移,這才回道:“是李熙姑娘,她今日一直在上邊。”
“李熙?”他一愣,又有種意料之中的感覺。
少年翻身下馬,方茴連忙過去接過缰繩,方起征走近道:“今日辛苦你了,回去換身衣裳好好休息,明日還有場硬仗要打。”
方臨煦明明已經很疲憊了,可是那陣琴聲卻莫名奇妙讓他的身體放松下來,他聽了一陣,似乎又覺得不夠,便道:“我上去看看。”
方臨煦不待方起征說些什麼,握着劍三步并兩步的往城牆上走。他自己恐怕都沒發現,他的腳步是如此輕盈和雀躍。
方起征望着他身上濺滿的血點,失笑搖頭:“這孩子,到底是年輕啊,精力充沛。不過啊,有時候,累了聽見這樣的仙樂,也是一種享受。”
方起征說完又閉上眼睛,“享受”起來。
方臨煦登上城牆,圓盤一樣的月亮前,少女背對着他,她清冷的背影與清冷的琴聲融為一體,又與傾瀉的銀光相連,輕飄飄的披帛在高牆狂風下飛舞,猶如嫦娥奔月,似乎抓不住便再也見不到了。
少年一雙眼睛被眼前的風景深深吸引,一雙耳朵聆聽着讓他迷戀的琴音,一時他就跟木頭樁子一樣在那裡愣愣站着,不敢靠近。
是做夢嗎?
是做夢吧。
為什麼他有種不敢靠近她的念頭,仿佛靠近一步,踏入那月光下,就是一種亵渎?
他揉了揉眼睛,少女微微垂眸,指尖靈動撥弦,勾出讓人心悸的旋律。
他望着她的側臉,似乎知道了何謂“一聲已動物皆靜,四座無言星欲稀”。
他不敢驚動她,于是站在原地,望着她,聽着她,一雙眼睛如映星辰,而她成為了他眼中最亮的那顆星星。
“說去看看,連過去都不敢,傻小子。”方起征望着那木樁子忍不住嘲笑道。
方茴順着方起征的目光看去,想了想,試探性道:“我去把公子叫回來?”
“現在去,想讓他抽你呢?呵,讓他在那兒待着吧,等這曲彈完,他自然就下來了。”方起征淡淡收回目光,他不由得響起自己年輕的時候,忍不住感慨道:“年少不能遇見太驚豔的人,尤其是我們姓方的。”
他說着從方茴手中搶過缰繩,牽着馬慢悠悠往家裡走,邊走邊道:“咱們姓方的,也沒什麼本事,就有一點,那就是長情!我那時候是遇見了你家夫人,得了段圓滿的姻緣,可是啊……”
他餘光掃過城牆上的少年,又搖了搖頭:“可是世界上有的人啊,是一輩子都不能喜歡上的。自古老話說得好啊,英雄難過美人關。”
方茴跟在方起征身後,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他想了想,問道:“老爺,我懂了!您是不是要我……”他立馬看向城牆之上,擡手就作出個殺人滅口的手刀來,眼神要多堅定有多堅定。
方起征腳步一頓,臉上笑意一減,他看着方茴,不由得深深歎了口氣:“哎,看來還是你最讓人省心。”就方茴這樣的,這輩子恐怕都娶不上媳婦,壓根兒不用擔心什麼美人關。方起征想着看向方茴的眼神又惋惜又愛憐。
方茴:“?”
一曲琴聲畢,李熙微微側眸,城牆上依然空無一人。她露出幾分疑惑,剛才好像聽見腳步聲了,是錯覺嗎?
她搖搖頭,又看向遠處,不知今夜,計劃是否成功,劉秀他們現在怎麼樣了?
她起身走向牆邊,卻看見城牆下升起的篝火,紮西耶一人獨坐,一盤小肉一杯小酒,見李熙看來,他還頗為得意地遙遙朝李熙舉杯:“多謝李莊主夜晚陪琴。”
“不謝,這首葬魂曲送與将軍,願将軍早日安眠。”李熙微微勾唇。
紮西耶哈哈大笑:“李莊主别這麼說嘛,說不定明日過後咱們就能一起把酒當歌談談人生也說不定呢?”
他似乎已經笃定了計劃不會失敗。
“是嗎?那我就靜待佳音了。”李熙笑着說道,隻是笑意并未進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