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們的節日？

李熙是頭一回聽說還有這樣的節日。

見李熙疑惑，許舒甯解釋道：“七月七，乞巧至。傳說，每至今日，最心靈手巧的神仙織女便會在今日灑下祝福，給予那些希望變得和織女一樣心靈手巧的女孩們。”

“心靈手巧？這就是我為什麼要拿籃子的原因嗎？”李熙問道。

許舒甯笑着搖頭：“與此無關。”

“嗯？”

李熙再想問，許舒甯卻已經望向從四面八方彙來的人群，李熙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才頓時發現，一直較為安靜的四周不知何時已經變得喧鬧起來，景色也已經換了個遍。

她們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熱鬧的街市。

街道上，人們摩肩擦踵，腳步聲不斷。

最熱鬧的還數那在路中央挑着荷包起舞的雜耍小販，或是将各式各樣衣裳、手帕挂起的女子，甚至還有女子當街揚紙，剪起了窗花。

越是被靠近人群，越是深入街道李熙眼睛越亮。

即便她已經十分克制，可也忍不住東看看西瞧瞧。

這樣熱鬧繁華的場面，她是第一次見，也正因為是第一次見，所以她眼中的新奇怎麼也遮掩不住。

她像個才出生的孩子，對一切都充滿着興趣，不論是當街裁剪衣裳的女子，還是剪窗花的姑娘，或是街邊相對坐着的煮茶論道的一對男女。

這樣的場面就好像這裡是女子的世界，就好像在這裡女子也能與男子同桌論道似的。雖然李熙并不知道他們談論什麼。

“南朝重視乞巧，尤其是今晚的乞巧。”許舒甯擡眸望向天空。

“今晚？以前不這樣嗎？”李熙疑惑地随他看向夜空。

今夜不知怎地，完全不見星星，可是月亮卻出奇的圓。

許舒甯笑道：“李熙你瞧。日陽月陰，男陽女陰。今夜乞巧，又為無星圓月，南朝便認為，無星圓月，女升主位，若有此異象必然宜養月，忌男盛，方國強世昌。于是南朝便有一令，無星圓月之乞巧，即便男子亦要避其鋒芒。”

李熙聽着下意識又看了眼坐而論道的那對男女，女升主位，忌男盛，她仔細瞧了瞧才又看向許舒甯，不贊同道：“你說得不對。”

許舒甯剛剛說完就聽李熙反駁，他驚訝地看向李熙，又想了想自己剛剛說的話，沒覺得哪裡有問題，于是他才問道：“哪裡不對？”

李熙沒有看許舒甯，而是一直看着那對可能因為論道不合就争執起來的男女，男的闆着個臉，像是有人欠了他十萬八千兩似的，而女子隻是雙頰绯紅，面露歉意。

所以她說：“許舒甯，女升主位是假的，她們隻是在今日有一個和男子平等交流的機會，平等不是主位，隻是回到了本來就該在的位置。”

甚至她們知道那個位置并不穩固，所以在坐到那個位置的時候才惶恐不安，面對那些男子也沒有底氣。

李熙有很多事情不懂，但是也有很多事情太明白了。正因為太明白了，所以才下意識一眼就能瞧出女子的窘迫和男子暗藏的輕慢。

許舒甯一愣。

他看向讓李熙說出這種話的“原由”。

他還是頭一回站在這樣的角度看待這一天，以往他隻覺得今日的女子少有的自由，這是南朝的一大進步。可是經由李熙一講，他恍然覺得自由之下又是另一層枷鎖，但事實上就是這樣。

許舒甯的目光頓在那掀茶離桌的男子身上，又看向在原地站着、受到驚吓的姑娘。

滾燙的茶水灑了一桌，順着桌邊一滴一滴落下，聲音極小，但李熙知道，再小的聲音也得看是誰來聽，耳朵也許聽不到，但是心卻未必，也許從今天開始，那每一聲都會打在那女孩心尖上，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李熙，你總能看見别人看不見的東西……”

“李熙？”

……

“李熙！”

許舒甯轉眼刹那，原本在他身旁的李熙突然不見了蹤影，許舒甯着實被吓到了。

他連叫了好幾聲，可沒有回應。不止沒人回應，就連剛才李熙站着的地方都被旁人占據，而李熙，完全失去了蹤迹。

許舒甯站在原地，周圍都是緊挨着的人，可是他卻覺得身體發冷。

許舒甯臉色一白：“李熙，你别吓我！李熙！”

許舒甯踮起腳尖，四處尋找李熙。

終于。

許舒甯穿過人群看見一隻紅色的蝴蝶便在茶桌前面飛舞。

金鈴因穿過高大的人群被撥弄得晃悠起來，直到那小影子站定，鈴铛的響聲還是那般清晰明亮。

許舒甯皺緊了眉：“李熙，别亂跑，我很擔心……”

他話還沒說完，就看見李熙朝茶桌邊上的女子遞去一方手帕。

女子似乎沒想到有人會來安慰她，微微一愣。

李熙拿着帕子假意在自己眼角擦了擦，似乎在告訴女子，她為什麼要将手帕給她。

許舒甯這時才看見女子紅了的眼眶。

但是，哪怕再難過，她看見李熙仍舊在笑，那是一個勉強至極的、眼睛都在哭泣的笑容。

李熙擡了擡手，又朝她示意。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了手帕，雖然沒有用，但她仍舊半曲膝與李熙平視，感激道：“謝謝你，小妹妹。”

李熙見她屈膝，而自己恰好與她一頭高，便将空出的手放到女子頭頂，輕輕揉了揉：“我看見的，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女子強忍的哭意瞬間如大壩決堤。

若要咬碎銀牙才能把苦吞下去，那她已經吞下去了，可是為什麼又突然給她一顆糖，将她騙了回來？好沒道理！

李熙不問她是誰，隻是靜靜等她哭完。

許舒甯不問李熙要做什麼，隻是靜靜等她做完。

直到最後，李熙什麼都沒做。她隻是送了一方手帕，陪那姑娘哭完，再目送那姑娘離開。

她轉身走向許舒甯的時候，朝許舒甯笑了笑，臉上沒有一點兒異色，她隻是向許舒甯道了歉：“對不起許舒甯，我擅自離開了，讓你很擔心。”

她笑着，就像沒有那個姑娘，沒有發生那樁事情一樣。

許舒甯看着那姑娘離去的背影，餘光看見李熙的影子，突然他就覺得李熙就是這道影子，這道影子就是李熙，既讓人覺得很好看透，又讓人覺得像握不住的影子，根本是捉摸不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