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微微發亮,第一縷陽光還未破曉,淺淺淡淡的月亮正與壓在山下的太陽争輝映襯,卻毫不遜色。
呂縣漸漸開始蘇醒,開門聲,腳步聲漸漸多了起來,踏破呂縣的寂靜,此刻的呂縣似那潺潺溪流,綿長而充滿生機。
河邊華麗的府邸緊挨着旁一座簡陋破舊的矮牆,矮牆内的房屋以及裡面的人也在漸漸蘇醒。
李熙醒來的時候天仍舊沒亮,遮風擋雨且不吵鬧的屋子讓她久違睡了個好覺,不過身體的記憶又讓她按時醒來。
剛醒來她似乎還有些懵然,眼睛愣愣的轉了轉似乎在辨認這裡是哪兒。
她打了個哈欠,随即揉了揉眼睛,擦去眼角本能析出的眼淚。
很久她才回過神來,想起這裡是許舒甯的家。
她低頭看向被子,她睡覺好像不老實,昨夜許舒甯給她的暖和的被子都被扯得換了個角。李熙起身下床,将被子疊整齊後才走出了屋子。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與旁邊那座高大寬闊的府邸相比,許舒甯的家被襯得很小,但一旦身處其中,就可見這一進院落裡的三間瓦房,一方小廚房,一處馬棚,可謂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許舒甯将其中一間房改成了小書房,就在李熙房間對面,所以李熙一走出小屋就看見了支着窗戶,坐在窗邊看書的許舒甯。
許舒甯膚色白皙,容色極佳,不過尚未完全長開,還頗見少年稚嫩之姿。
他端坐着,本就自帶一身病弱書生氣質,看着書,更是儒雅風流,不似尋常人家。
他看得很認真,李熙知道,讀書的人不便打擾,于是就轉向廚下。
“這麼早就起來了?”
李熙詫異回頭,卻看見許舒甯頭也不擡,隻是淡淡翻了一頁書,又繼續認真看起來,仿佛那句話不是他說的一樣。
李熙停住腳步,朝許舒甯走過去,透過窗戶,她能看見他忽閃忽閃的鴉羽,像隻翩飛的蝴蝶,襯在他病态到近乎透明的肌膚上,好看極了。
既然許舒甯先叫住了她,那她就沒有顧慮,問起來:“許舒甯,你在看什麼?”
許舒甯将書往下放了放,露出一雙眼睛看向李熙,回道:“四書五經策。”
李熙不識字,乍聽隻覺得:“這書名字真奇怪。”
許舒甯聽見李熙天真的話忍不住發笑,他笑了笑對李熙解釋道:“四書五經策并不是這本書的名字。四書五經策是指,四書、五經和策論,是科舉考試的科目。四書集論語、中庸、大學、孟子四書,五經則是指詩經、尚書、禮記、易經、春秋。李熙,這本書便名為中庸。”
李熙“哦”了一聲,歪着頭看着許舒甯手中垂落的那本書的名字,隻覺得複雜至極,像一團墨暈開了,看不清,便回答:“不認識。”
許舒甯覺得她呆呆的模樣很可愛,忍不住笑道:“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緻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
李熙聽不懂但皺起了眉,她不解道:“什麼意思?罵我?”
許舒甯将書一放,忍俊不禁:“是說,李熙,你該好好讀書了。”
李熙又“哦”了一聲,這下沒說話。
她想了想,看着許舒甯又端起書看起來,她有些好奇:“那你要考科舉?”
許舒甯微微颔首:“自然要做官。”
李熙偏頭,看着許舒甯,又想起說書先生話本子裡描寫的那些大腹便便的官老爺們,隻覺得怎麼都對不上号,便疑惑地問道:“為什麼?”
許舒甯嘴角的笑不變,隻是眼中寒意漸重,思慮更深:“自然是為官者權重。我以我血濺朝堂,未及三尺得三寸!”
他指尖收緊,泛白的指節彎曲起來,劃在書頁上,發出響聲。
那夜火焰燒天,血流成河,他不曾忘記。
若是他查不了,那就站得更高,再查不了,他的血也比現在濺得更高、漫得更遠,讓那些于心有愧之人也感受一下恐懼的滋味。
李熙聽不懂,不過她能感受到許舒甯身上散發出來的決絕。
李熙試探性叫了一句:“許舒甯,許舒甯?”
許舒甯這才如大夢初醒,他指節松開,順其自然地看向李熙,隻見李熙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他眼下,趴在窗前,隔着一層打開的窗戶,眉頭擰緊地望着他,似有擔憂。
許舒甯心裡一暖,沒忍住一伸手揉了揉李熙的腦袋:“我沒事,隻是想着一定要考上,不然怎麼讓我們家李熙過上好日子,日後嫁個好人家呢?”
李熙無語到想翻白眼,她立馬擡手打掉了許舒甯的手,說道:“許舒甯,說話就說話,别動手動腳。”
“還害羞啊?”許舒甯覺得有趣,揶揄李熙道。
李熙對此隻是淡淡瞥了許舒甯一眼,撂下話來:“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喜歡給人打白工。”
說完轉身就去了小廚房。
許舒甯好笑道:“成親就等于打白工啊?”
李熙腳步沒停,“當牛做馬,不給月錢,還要遭婆家挑剔,這不是打白工是什麼?”
許舒甯再擡頭,李熙已經不在眼前,他失笑搖頭,自言自語:“這小财迷,還真現實啊!”
随即他緩緩收回了目光,重新認真看起書來。
李熙來到小廚房,手輕輕抹過竈便是滿手的灰塵。
李熙望了一周,便拿起手帕開始做工。
日至午時。
淡淡的炊煙從小廚房頂飄出來,緩緩暈開不見,随後一股淡淡的藥味兒在院子裡蔓延開來。
許舒甯看着書看着看着入了神,李熙走近都沒發現,直到李熙手一放,桌面響起“哐當”一聲。
許舒甯便一下子如夢中驚醒,他眼中還有回過神來後殘留的迷茫和疑惑,就那樣呆呆地看向李熙。
李熙沒說話,隻把手上剩下兩個碗往他面前一放,然後朝碗的方向支了支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