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叽叽喳喳在吵什麼,不知道我在接待貴客嗎?呂張!”
呂府之内,走過迂回曲折的遊廊抵達前院正廳。此刻,前院正廳外面守着踱步的呂府管呂張。
前院正廳大門緊閉,門外站着兩個攜劍的侍從,他們面容堅毅,目光冷冽,目不斜視地望向遠方。但若仔細一看就能察覺到他們雖然目向遠方一動不動,可是每個人皆在暗中豎起耳朵,右手都緊握在劍柄上,似乎一旦裡頭傳來異動他們就會拔劍殺進去。
管家時不時怯生生地瞥向那兩個侍從,可是他不敢直勾勾盯着看,隻覺他們身上殺氣四溢,讓他不敢靠近,不敢多看。
不過他家老爺已然訓斥出聲,管家不敢怠慢,連忙在外面作揖,語氣慌張惶恐:“老爺息怒,小的這就去看看,定不讓人打擾老爺和貴客!”
“還不快去!”
“是,是!”
說完管家就撈起下擺匆匆往門外走去,神色很是慌亂。
管家的話傳到屋内,一嘴花白山羊胡、身着深青色長袍的中年男子才抻起腰朝上座點頭:“大人,咱們繼續吧。”
被稱為大人的男子不到三十卻蓄滿一臉絡腮胡,他膚色偏黑,似曬出來的顔色,一身緊身黑衣,顯得身形更加挺拔有力,一看就是下大力氣的人。他腰間挂着一把佩劍,佩劍不着任何裝飾,連劍鞘上都無一絲花紋。
再看他的坐姿,他一腳落地,一腳随意翹在另一腳上,抖動着腿,略顯随意。那男子怎麼看怎麼是個大老粗,隻是唯獨那雙眼睛,一動一擡皆是精明。
聽到呂府的主人說了繼續,他便着看向呂府的主人呂正良,說道:“那就繼續。方才我們說到哪兒了?”
呂正良一拱手,正要恭恭敬敬回道:“大人,您方才正與下官說到……”
男子卻不聽他說話,直接看向了呂正良對面那俊逸的少年,說道:“臨煦,你來說。”
少年一直端坐着仔細聆聽,從頭到尾不發一言,乍被點名,他僅微微一怔,随後便不緩不慢站起身來,動作端方矜貴,自有其大家風範。
他先是向座上和對面的呂正良皆行了一禮,才直起身子,回道:“爹,方才您與呂大人正巧談及呂縣外流民一事。”
呂正良見少年起身,不敢怠慢,忙起身回少年一禮:“小公子聰慧至極。”
男子微微點頭:“對,不錯,你我正巧說到呂縣流民之事。臨煦,你坐下吧。”
“是。”少年又捋了捋衣裳,緩緩坐下。
男子随手端起一旁的熱茶抿了一口,眼睑耷拉下來,遮住他眼中情緒,聲音也意味不明:“呂大人常年鎮守邊關,對邊關之事可謂是了如指掌,如今流民紛紛湧至呂縣之外,已然成了我南朝邊關最不穩定的因素。古往今來,君之所至,民心所向,民心不穩,談何世昌?流民之事,當務之急。方某想問問,呂大人乃是呂縣父母官,您準備将那些流民如何安置?”
呂正良聞言,下意識也端起一碗茶,端起後又覺得不妥悻然放下。他一雙精明的老眼眯起,似思索,眼裡千回百轉,待再擡起頭時眼中隻有些許誠懇和為難:“下官愚見怕污了大人的耳朵,遂不敢提議。”
“不敢?”
男子抖着腿一頓,他擡頭看向呂正良,挑起眉梢似覺得他的說法很有趣。
“那就是有想法了?呂大人,方某是個粗人,聽不懂你口中那些官話,方某不管你愚頓還是不愚頓,方某隻要你想出個法子來。有得交差,你我無恙,沒得交差,你死我亡。”男子勾起唇似笑非笑,那眼神似乎已然看透他的一切,而那一句一句話也是絲毫不按常理出牌,直接戳死他的痛處。
呂正良笑容一僵。
不過到底是老江湖了,呂正良很快回過神來,他急忙垂下頭,故作慌張喊冤:“下官惶恐啊!”
男子隻是靜靜地看他演戲,絲毫不接招,眼神緩緩沉下來,從趣味盎然變成意味深長
呂正良暗中瞟了他一眼,不敢多看又低下頭做出謙卑的模樣,才猶猶豫豫說道:“下官覺得,流民不成氣候,隻要分而治之便可得呂縣安甯。”
男子抻起身子,作恍然大悟狀,随後問及:“呂大人良才啊!隻是……該如何分而治之呢?”
“下官曾鼓勵流民開荒,或每日給予工錢,或贈予開荒土地給流民維持生計,這一部分流民有了飯吃就不會鬧事,即便鬧事也沒什麼,有了土地他們就有了軟肋,以土地相威脅,鬧事就收回,不怕他們不安甯。”
“還有一部分無法開荒的,用朝廷送來的赈災銀收買,若鬧事亦收回并給予懲罰,這樣可鎮人心。”
“至于那些硬茬子,不安分者,恰好就是殺雞儆猴的好苗子。”
呂正良作了個殺頭的動作。
男子眼中平靜的水面微微泛起波瀾,他看向呂正良,卻恰好看到呂正良悄悄擡起觀察他的眼神,裡頭盡是試探和精明。
這個老狐狸!
男子心裡暗罵,表面上卻故作驚訝,他笑起來,語氣似誇似諷:“呂大人好手段啊!”
呂正良正琢磨着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卻見他看過來,呂正良忙低下頭,故作慌張連連拱手:“下官愚見,下官惶恐啊!”
反正來來去去就這兩句話,多的不說,别的不提,全程打太極。
“他惶恐?”
“他才不惶恐。”
回到房間,門還沒光上,方起征就忍不住嗤笑一聲,眼中盡是嘲諷。
呂正良那老狐狸,被刀架在腦門上才多說那麼兩句,除此之外就是全程打太極,不是“下官惶恐”就是“下官愚見”,敷衍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