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并不需要知道些什麼。
想到這裡,白喑忽然笑了,有些嘲諷意味,不過,她表面上還是很和氣,坦然和對方探讨它想要了解的話題:“我倒是可以理解那個人。”
……那種想法的存在,白喑見過的。
記得也是年紀比較小的時候?她有個十三四歲吧。
那時的她,正從年幼的懵懂無知緩慢過渡到青春期的脆弱敏感。
她對自己生活中的某些事産生了嚴重的質疑,甚至,自己走到了醫院。
然後,她又悄無聲息離開了……
在那期間,她遇到過一個人——那人生病了,其症結,和之前那位婦人無比相似。
當然,對方沒有勇氣做壞事,更沒有想要活下來的決心。
記得那人被診斷出的病症是,産後抑郁?
她接受不了自己變成了那個樣子,無法忍耐自己那時的醜陋——傷疤、妊娠紋、沒有消掉的大肚子;浮腫、脫發、皮膚暗沉爆痘……
每一項都是那人無法接受的。
或許她在産前也曾勸過自己?甚至都已經說服了自己去面對那些東西?
但是,由于生育過後的激素飛快變化,本來就有漏洞的内心,還是被擊垮了……
她認為自己的孩子是個怪物,從自己身上吸飽了一切養分,然後扒開自己的肚子爬了出去。
除了一身傷疤,還有那些若隐若現的嘲笑,對方什麼都沒留下。
不過,她們的相似,也就到此為止了,那人後面那些想法,就和白喑這次見到的這個婦人很不一樣了——那個人很害怕,她怕她的孩子。
——厭惡,排斥,那些東西彙成的,是最真實的恐懼。
她甚至都不敢去看對方,哪怕一眼。
白喑見到她的時候,她正在樓梯間的窗戶那裡,整個人坐在窗台上,有近乎一半的身體都吊在外面。
而她恰巧路過,就在向上一層的樓梯轉角處。
遠遠看着對方的家人找到她,然後演上一場鬧劇,最終在那人的痛哭與掙紮中,又一次救下了對方的命。
——她不想活着。
這是白喑隻看一眼就能明白的事實。
她甚至直言,要麼自己從那裡跳下去,要麼她把自己的孩子從那裡扔下去。
……
後面這一條她其實做不到,因為她太害怕了,而且如果對方沒有了,那麼她之前所受的苦,就全都白受了,她确實沒有那個勇氣去毀了那一切。
可是,她想毀了自己的決心,是絕對有的。
但那些人卻說,這隻是病,等對方好了就沒事了……
可能是當時的白喑年紀太小?她不懂。
直到後面,她被夢中的天使救下,又倒在了對方懷中。
她大概明白了,那些人為什麼想讓那人活着……當然,更是無比理解,那個人為什麼想死掉。
她也真的死了,然後,“命運”給她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如果那是一個人,白喑甚至能想象,對方走到她面前,拉起她,然後笑着對她說——
“不喜歡這個世界嗎?那我為你換一個世界,換一個出身,為你免掉一切職權與責任,讓你走到人間去,去接觸最純善也最真實的人,那麼,你會不會願意,活下去試試呢?”
命運牽着她的手,帶她來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然後,把她推進了人群,自己又消失不見:“既然都已經無路可走了,那你要不要先活下來試試呢?”
說不定就會等到,柳暗花明……
——可是很痛苦啊……
“不,你仔細想想,那是痛嗎?”
不知來自何處的聲音拷問着她,像是對着她深藏的本心發問:“你知道嗎?哪怕隻是稍微懂一點點人事的小孩子,都隻會在特定的人面前哭,因為他們知道,在其他人那裡,哭是沒用的,那隻會讓自己更痛。”
“你感到痛的時候,你哭了嗎?其實沒有吧,至少是沒有哭出聲的。”
而最後,那個聲音留下了什麼呢?
……其實什麼也沒留下。
那東西隻會說,醒來之後,你什麼也不記得。
“呼……”
白喑輕輕呼出一口氣,思緒來到這裡後,她忽然又不想和對方說話了。
四周冰雪幾乎已經化盡……
她,和它,他們等的時機,也是時候到了!
是白喑先開的口:“說實話,你從我這裡試探不出什麼,我和他們,其實是不一樣的。”
對方想要探尋的那些存在——“玩家”——他們的身體來源于神明的力量,是通過世界樹周轉形成的。
而白喑則不同。
她從最初就落在了這裡,甚至都沒有見過神明……
“現在這個,就是我原本的身體,但,也可以不是。”
說着,白喑還随意走了兩步,向對方展示了一下。
那些荊棘,忽然就好像沒作用了一般,被她輕松越過——是她的身體在逐漸虛化。
該怎麼說呢?
“你困不住我。”
就在白喑這話落下來的一瞬間,天上的“月亮”,終于如最初誕生時就昭示的那樣,砸下來了……
随之而來的,是凝結的冰也化作粉塵,峽谷裡的風景,一切的一切,終于在這一刻,化作烏有。
而在這一片混亂之間,白喑的身體也終于虛幻到了某個阈值,散做無數碎片,消失在原地。
她哪怕走得匆忙,也沒有留下任何痕迹。
就好像……她本不該存在,也沒有所謂形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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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後,看不出面容的人形在白喑消失的地方現身。
整片空間也宛如有了定海神針,再一次恢複平靜,化成了最初的那片峽谷。
那“人”張開什麼都沒有抓到的手,視線緩緩移向遠方,聲音在此刻,終于有了些許波瀾:“哦!原來你也是一個迷路的靈魂啊!”
它喃喃說着什麼,像是預言,更像是詛咒:“你遲早會犯錯。”
就像它所見過的萬千生靈那樣……
“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