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裡,公主的身子仍在輕微顫抖。
果然是被噩夢吓得狠了。
他憐愛道:“公主别怕,那隻是夢,将枕頭翻過來睡,就不會再做噩夢了。”
公主的聲音悶悶的:“嗯,可是,我還是有點怕。怎麼會做這樣的夢。”
“夢見什麼了?夢都是反的。”
她微微拉開了些距離,擡眸定定看他:“我夢見,多年以後,喀爾喀和清廷劍拔弩張,一如與準噶爾局勢,然後……你們都要拿我祭旗。”
說到這兩個字,暮雪當真打了個冷顫。
這是她心裡深處恐懼之事,孩子什麼的連影子都沒有,雖然共情感傷恪純長公主的遭遇,但是遠遠比不上她對于自身性命的擔憂。
從某種意義上,她甚至比不上恪純長公主的處境。恪純長公主是正兒八經居住在京城,在康熙眼皮子底下,至少性命無憂。
然而暮雪——如果真有那麼一日,她在敵人眼皮子底下,那她就成了三藩之亂時,困在京城的平西王世子吳應熊。
到時候,不殺也得殺。而且不僅僅是她,她的奶嬷嬷、榮兒和趙嬷嬷等一衆随從,一個也跑不掉,都得死。
現在,以炙熱懷抱擁住她的少年,到那時也許會哭泣,會說對不住,會說來世再還你的情誼,但仍會舉起沾着淚水的長刀,取下她的頭顱。
暮雪攥緊了多爾濟的衣衿,一雙眼死死盯着他,問:
“這隻是個夢,對不對?”
忽然安靜下來,死一般的寂靜。
幾盞宮燈,在冷風裡飄搖着。
燈影搖紅,他們二人的影子如此之近,然而又顯得如此之遠。
多爾濟深深看她一眼。
他濃密的睫毛在眼眶處投下一片陰影,看不真切神情。
下一瞬,他單膝跪地,聲音铮铮道:
“長生天在上,我,敦多布多爾濟起誓,永不背叛大清,若違此誓,人神共憤,得以誅之!”
誓言會永久嗎?
暮雪其實不太信,人心易變,無論是男女之情,亦或者是父母對子女之愛。
但是此刻,經過這一番試探,她至少明白,當前漠北是絕無反叛之心的。
這也就夠了。
她還有時間,慢慢籌謀。
垂眸沉思,暮雪擡頭,故作輕松道:“嗯,這樣我就安心了。”
多爾濟嘴角撇了撇,起身,沒有言語,卻将暮雪的枕頭輕輕翻了過來。
枕頭之下,竟然是他所贈的那把銀刀。
多爾濟側身回眸,似要開口說什麼,但又沒說出口,隻是沉默着将枕頭放好。
“請公主安心休息,”他往後退一步,說,“臣告退。”
轉身欲走,衣袖卻被輕輕拉住。
暮雪的聲音響起:“這樣晚了,外頭又冷,額驸就在這裡休息吧。”
她補充了一句:“畢竟,我們還是新婚。”
燭火盡滅,暮雪側卧在裡側,多爾濟照舊睡在外側。
她沒睡,他也沒睡,彼此都心知肚明,但又假裝不知。
“同床異夢”四個字,明晃晃地從暮雪的腦海裡浮現。
他大概,有些讨厭她?
沒關系,她不靠他的愛活着。喜歡也好讨厭也罷,隻要她一天是康熙的女兒,他就得一天以禮相待。
這樣也好,她想。
比起一個似乎有點喜歡她的額驸,一個相敬如賓的額驸讓她更安心。
她的思緒移到自己的事上去,開春後,她就要啟程往漠北去了。在京中的時日也就這些天,趁着這個空檔,一些該做的事得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