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暮雪做了一個夢。
霧氣彌漫,月光為烏雲遮蔽,寒鴉自枯藤上飛過,叫聲凄厲。
她赤着腳踩在硌人的花磚上,卻全然感覺不到寒冷,左右奴仆壓着她的膀子,死死地,全然動彈不得。
小孩子的哭聲逐漸遠了,在喊“娘,救我!”
如墜冰窟。
猛得睜開眼,暮雪大聲喘氣,身子戰栗着。
“公主?公主可是魇着了?”
殿内守夜的榮兒一骨碌爬起來,匆匆點燃一盞燭台。
錦帳掀開,熹微的橙紅色燭光被風吹得躍動,暮雪的影子被照得斜長。
原來是夢。
她松了一口氣,但仍心有餘悸。
外間守夜的侍女瞧見光亮,也匆匆趕來,端上一碗溫熱蜂蜜水。怕主子夜裡口渴,外間屋檐下的煤爐一直未熄,這一下剛好派上用場。
暮雪捧着蜜水,一口氣喝下大半,意識漸漸清明。
為何會做這樣的夢?她想。心底深處,是在害怕這樣的以後嗎?
大約是了,和親公主算什麼?彼此交好時一團和氣熱熱鬧鬧,若真到了兵戎相見的時刻,譬如漠北忽然跟喀爾喀似的發瘋,那會是個什麼局面?
吳三桂也曾是清廷萬分看中的平西王呐!
對于清朝這一段時期的曆史,暮雪穿越前的了解,僅限于各種與阿哥們感情糾纏的小說與電視劇。知道會廢太子,知道下一任皇帝是四阿哥胤禛,曉得雍正受寵的妃子年氏、生了乾隆的鈕枯祿氏。甚至連康熙的女兒們,她如今的姐妹們的命運走向,也一概不知——她所看過的那些小說影視,至多是把她們當一個背景闆一筆帶過。
至于準噶爾、漠北喀爾喀之類的名詞,她更是全然沒有關心過。甚至是直到穿越後,才對于那片遙遠的草原有一個模糊的印象。因此對于漠北接下來數十年會是個什麼情形,她全然沒有了解,也沒有任何先知的可能。
像面對一段無月無星的山道,除了深不可測的黑夜,不知前路會蜿蜒向何處,是否走錯一步,便跌落萬丈深淵。
恪純長公主的例子血淋淋擺在眼前,她這個恪靖公主,能全然保證自己一定能一帆風順、吉祥如意嗎?
若多年後她真與多爾濟有孩子,又遭逢類似的事,對着外孫,康熙能不能下手?她又會是怎麼一個處境?
答案不言而喻。
她捧着碗的手緊了緊,一股寒意湧上心頭。
不行,漠北一定不能亂!
冷靜,暮雪,深呼吸、深呼吸,這樣的事,我不會讓它發生。
她在心裡安慰着自己。一顆狂跳不已的心漸漸平靜。
同在京中的恪純長公主不同,她是要到地方去的,這是她的優勢。草原上似乎仍留有女主參政議政的遺風,隻要操作得當,将整個漠北的局勢捏在手上,就能防微杜漸。
暮雪沉思片刻,拿定了主意。
“公主,離天亮還有些時辰,不如再歇息一會兒?”榮兒勸,“奴才們都在屋内守着您,人氣旺,能鎮住夢魇。”
暮雪的指腹在白瓷碗璧上微一摩挲,吩咐道:
“去叫額驸。”
暗夜裡,她的一雙眼亮若星辰:“就說——說我夢魇,很害怕。”
多爾濟是匆匆趕來的,連外袍都未穿,仍是就寝時的裡衣。
深夜被驚醒,說公主夢魇,害怕得厲害,想見他。
多爾濟不疑有他,掀開被子就往公主寝殿趕。
除了大婚那夜,這是他第二次踏足此地。象征喜慶的大紅裝飾皆已撤下,換成了其他顔色。
燭影下的帷幕,近黑一樣的深綠,略顯黯淡。
四公主蜷縮着坐在床邊,披着鵝黃錦被,一頭緞樣光澤的長發亂紛紛披在肩頭,望之可憐。
聽見動靜,她微微擡眸,見是他,竟然起身,連繡鞋也未穿,徑直撲向他懷裡。
多爾濟下意識張開雙臂,等到真正将公主擁在懷中,嗅見她發絲清香的那一刹,身體微微有些僵硬。自成年後,他從未和哪個女子這般親密過。
公主的發絲有幾縷拂在他面上,癢癢的。
他聽見他的心不可抑制地狂跳起來,不自覺把擁着她的胳膊用力着。又擔心勒着她,于是又把手松開。
見此情景,侍女們悄悄退了出去,将内室留給他們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