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反應快,”五阿哥大刀闊馬坐下,“哼,也不知道是什麼人,竟然走運成了我姐的額驸。”
策棱道:“尚未進京時,大家都說小郡王是漠北草原的雛鷹。如今又過了些年歲,想必人才愈發出衆,是草原上耀眼的雄鷹了。”
“聽起來倒像點樣子。”五阿哥說,“關于漠北的情形,你也說與我聽聽。”
“一時言語也不好說,”策棱提議,“不若我将記得的事寫下來,直接給您?”
“這樣好,”五阿哥道,“省得我傳話還傳岔了。你早些寫好給我,趕在汗阿瑪回銮之前,那個什麼小郡王也會跟着一起過來。”
半日文課,半日武課。
雖同樣是内廷教養,但比起五位外谙達各自環繞的阿哥們,角落裡策棱多少顯得有些形單影隻。
彎弓射箭本是他的強項,隻是今日拉弓時,莫名有些心神不甯,竟然讓箭擦傷了手指,一道微小的血痕。
無人瞧見,策棱若無其事地将那道傷口藏起來。
下了學,通過重重宮門,他回到家中。這處宅子是五年前皇上所賜。那年準噶爾大肆入侵喀爾喀,他家中領地盡失,走投無路,隻得攜祖母幼弟歸順,于京師求助。幸而皇恩浩蕩,皇上以仁德之心接納了他們,賞賜了三等爵位。
當然,這個爵位同敦多布多爾濟相比,也沒有那麼尊貴了。雖然同為喀爾喀的土謝圖汗部,但敦多布多爾濟是土謝圖汗的嫡長孫,未來也是整個部落的王。
真是幸運兒,與準噶爾的戰事大勝,本已是意氣風發,如今又要迎娶四公主。
當真像漢人那句詩一樣:“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策棱摩挲着傷處,微微失神。
搖曳的燈影裡,一個小小的身影從記憶中浮現。
那是康熙三十二年的大年夜,皇上設宴,宗室以及蒙古王公台吉均赴宴。
他第一次出席那樣的場合,在家破地失的情景下,笑臉逢迎。
到底是年少,敬了一圈酒,難過、失意與落寞之情借着酒勁悄悄上來。像潮水一樣鋪天蓋地湧來,簡直讓他喘不過氣。
于是,他悄悄從宮宴裡溜了出來。
雪後初霁的夜晚,他面朝黑夜走去,無聲無息中淚流滿面。
在一個紅牆夾角,忽然聽見有淺淺的哭聲。
一個女孩子,穿着吉服,鬓邊飾以一圈珍珠,扶着牆小聲啜泣。聽見腳步聲,吓了一跳,瞪大眼睛望過來,于是又吓了一跳,因為看清了他的臉上的淚痕。
對視了數息,她輕聲問了一句什麼。
可惜那個時候他還不太懂漢話,不明白她的意思,隻是愣在原地。
她于是沒有再說什麼,微微側過身,繼續對着牆垂淚。
他也不知說什麼,同樣的躲進燈火闌珊處,像草原上受傷的狼一般舔舐傷口。
兩個人背對着,靜默了一會兒。
直到遠遠的有宮人喊人的聲音,風中斷斷續續傳來。
這幾個字容易分辨,他聽清了,是“四公主”。
那個女孩子揉了揉眼睛,轉身朝聲音來處跑去。
這就是全部了。
後來的宮宴上,他偶爾能遠遠瞧見四公主。很安靜的一個女孩子,明明站在人群之中,卻好像草原上的月亮,疏離、遙遠。
他于是在心裡偷偷稱呼她為薩日。
可如今,薩日将要落到另一位草原兒郎的懷裡了。
策棱摩挲着傷處,深吸一口氣。
靜了一會兒,他提起筆,寫下一些與喀爾喀有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