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目的的人像孤舟,會被環境推着走,而有祈望才會像裝上槳的船舶,或順流而下,或乘風破浪。
祁衍一雙清眸微微眯起,他嘴角含笑,聲音溫磁,“多謝關懷,四娘的話我記住了。”
姜葛輕輕點了頭,也不再繼續就着這個話題多言。
空氣一時陷入寂靜,檀香的氣味濃郁,姜葛剛進來時未仔細看,此時擡頭,見面前的矮案上擺着一隻鎏金三足蓮花紋的香爐,裡面還插着三隻燒了部分的立香,應是剛插上不久。
姜葛問道,“公子今日來禮佛嗎?”
祁衍擡頭向佛像看去,他眉骨和鼻骨都像是最巧奪天工的工匠雕刻而成,燭火附在上面會讓人有一種想朝聖的沖動。
“今日是我兄長的忌日。”
姜葛沒想到會問出這個結果,順着祁衍的視線看過去,果見上方牌位上隐約有祁佑的名字篆刻其上。
“我幼時性子沉悶,父母忙于政務,是兄嫂将我帶大。”
祁衍語氣輕緩的開口,明明仍是如溪澗山泉般好聽的聲音,姜葛卻莫名感到了一絲怅然。
祁佑的死一定給他帶來了深刻的打擊。
“那時兄嫂鹣鲽情深,琴瑟和鳴。長嫂關照我生活起居,長兄教我識文明理。”
“兄長自幼教導我們忠君愛國,兼濟蒼生,而他死卻一度讓我心生退卻。”
從姜葛的角度,能看到他神姿高徹的半邊側顔,跪姿挺直,眼中如琉璃般清明。
如松如竹,如圭如璋。
他并不負于先輩的教導。
“公子和大郎君……”
“是同一種病症嗎?”
沒由來的,姜葛忽然就把心中的疑問問了出來。
反應過來之後她也微微恍神,不過也沒有後悔,隻是安靜的等待祁衍的回答。
檀香缭繞,祁衍冰雪般的玉容看上去好似沾了一絲人氣。
“四娘聰慧。”
他像是故意讓姜葛知曉的,如若祁佑真不過是早逝,那他在兄長死之後為什麼又會有退卻的情緒?除非祁佑的死亡讓他所信奉的東西受到了沖擊。
忠君愛國,倘若為君不仁,他又如何去踐行忠君的道義呢?
祁佑的死很可能是一場蓄意的謀殺,而祁衍相同的病症也就昭示着即使他沒有入仕,這場謀殺也延續到了下一位祁氏的接管人身上。
身為祁氏的郎君,似乎這就是他背負的命運。
姜葛突然又想到那個如今已經成為皇後的女子,她在這場謀殺裡,又背負着什麼樣的命運呢。
“你恨過她嗎?”她問祁衍。
“我長嫂嗎?”祁衍聽出她的未盡之語。
“沒有。”他沒有思索便搖了頭,仿佛這個問題的答案早已在心中被問過許多次。
鄭皇後改嫁,祁氏上下所有人都沉默不語,但又有多少人怨她薄情寡義,越是曾經舉案齊眉,那種近乎冷血的舉動才讓人覺得寒心徹骨。更何況,皇帝還極有可能是殺害他夫婿的兇手。
“我見過他們相愛的樣子,那段關系裡沒有誰辜負了誰,兄長離去之後,是祁氏虧欠了她。”
金光從檐上青瓦渡下來,鋪在了門口的石階上。
祁衍的聲音像是從舊日的時光中飄散而來。
“鹿車共挽,松蘿相依,那便是我曾以為的夫妻。”
姜葛道,“像公子這麼好的人,以後也會覓得良人的。”
祁衍看了看她,女郎跪坐在蒲團上,清泠泠的眼神落到一旁,專注的聽着他的訴說。
他忽然就無聲的輕笑了一下。
也許是為她真誠的關懷,也許是為自己還未來得及形成的情意。
他并不是不會面對自己内心的人,接觸中那些微小的悸動,相見時放松下的心情,都證明了他對這個女郎有了一些好感。
隻是他對她的喜歡又有多深呢,或許她是第一個讓他覺得若是能長久的相伴也許是很值得期待的一個人。
但這喜歡太輕了,與他所擔負的責任相比。
更何況……她有喜歡的人。
他所學所思的一切都讓他不能再有那些更多想法。
君子有可為有可不違,
若是因為一時的痛快而不顧後果,又是多麼自私的一件事。
……
“那個人,是姜徽嗎?”似乎仍是疲累,祁衍又重新倚靠在案幾旁,他姿态顯得放松,雪色的袖擺如流水一般傾瀉而下。
“嗯。”姜葛沒有隐瞞,她指尖撐着地面也坐了下來,兩人此時相對而坐,像是一對老友在進行一些無意義的閑聊,她對祁衍有一種自然而然的信任,下意識覺得他不會做傷害她的事情。
“若有一天被人知曉,排擠,怨恨,甚至分離,這樣也不介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