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葛,見字如唔。
狼毫沾着墨汁落在雪白的信紙上,清輝月夜,姜徽靜立在窗扇邊一字一句反複斟酌着落筆寫信。
一歲一禮,一寸歡喜……
他寫的認真而緩慢,一隻手托着另一邊的寬袖,露出如竹的一節手臂。
小窗人靜,冷月清風,燭火将他高大的身影映在半開的窗棂之上。
幾聲蟬鳴随着夜晚的涼意飄入院中,掩蓋住了悄然走進的聲響。
“姜兄?”
願人間天上,歲歲年年,共度佳期……
姜徽将信疊好封口,擡頭見施靖拿着壺酒隔着窗站在外面。
“客棧老闆送來了他們家自制的梅子釀,找你喝兩杯。”施靖沖他挑眉一笑。
“怎麼,在給哪位佳人遙寄相思啊。”
姜徽放下筆,輕笑了一聲,月光下他英俊的臉分外清晰。
“四娘要過生辰了,我給她寫封信,酒就不喝了,你傷剛好,也不要多喝,以免傷身。”
施靖擺擺手,不在意道,“既然這樣,那就不打擾你休息了,我也回去睡覺。”
說着他衣袖一拂,轉身往回走。
涼風習習,燭火照到的地面越來越暗,待走進回廊的陰影内,青年勾起的唇角一點點的落了下來。
他看見了他封口前漏在外面的一截劣質的絲縧,雖隻是一瞬間,但還是可以輕易的辨認出來,
那是白日姜徽本沒有買的福囊。
……
次日便是姜葛帶陳姑去廟裡的日子。
老君山處在城郊,寺廟占地很廣,時常會有法會在這裡舉行。
長明燈火光葳蕤,鎏台一層一層疊放到高處,朱紅的柱子巍峨立在大殿四周,蓮花鬥拱上描金繪彩,直上入穹頂的暗影之中。
姜葛與陳姑供了燈,在蒲團上跪了良久,梵音陣陣入耳,她心中一片清明,人生好似幻化,去年還笑語嫣然的婦人,今日已不在身邊了。
半個時辰之後他們才起身離開。
殿外方丈正在開壇講經,陳姑在一旁看了又看,行動間也變的有些踟蹰。
姜葛見她這樣,開口道,“你要在這裡聽經嗎?”
陳姑一愣,心中顯然是意動,她的眼神由于年紀已經有點混濁了,此時渡上一層水膜更顯得沉厚。
“老奴想跟着大師為夫人祈福,也想保佑公子早日歸來,不知會不會耽誤姑娘的時間。”她語氣仍是謹慎,一個奴仆向主子提要求是不可理喻的事,隻是姜葛把她當成長輩舊友,并未真的看做奴仆。
“你去聽吧,結束後我來帶你離開。”姜葛思考了一下回道。
她不是多麼信那些的人,所以也不準備一起去。
交待完後兩人便分開,看着陳姑遠離的背影,姜葛眼中顯出一抹深思。
女兒給母親祈福在一個忠仆眼中用耽誤時間來形容是一件很别扭的事情。
随着最近的相處下來,姜葛也發現了自從陳姑被找回後對她的态度有了不太明顯的變化。
一開始的時候,她的态度帶着謹慎和小心。那時她并不确定姜葛該怎麼處置她,姜葛在文夫人身邊的目的不明,文夫人死了,不過是她陪嫁的陳姑,除了不能分辨的情誼以外,對于姜葛來說沒有任何作用。
漸漸的她能感受到姜葛并未有太大改變,于是她便時不時借着懷念之由試探姜葛,似乎想确認姜葛是否仍然把文夫人視為母親。但她的不确定又會在這些試探之後對姜葛讓她表現出一些沒有那麼理直氣壯的行為。
女兒懷念生母天經地義,但陳姑心中顯然确定姜葛不是文夫人的親生血脈。
所以……
姜葛蓦然想起每次自己與姜徽在一起時,陳姑欲言又止的表情。
不是親兄妹卻那麼親昵,她早就察覺到兩人關系非比尋常。
如果是這樣,那她的确從一開始就知道姜葛是假冒的這件事。
從前那個姜葛,據下人說是在府上突然消失了,文夫人找了很久也沒找到蹤迹,所以才以為她死了。但後來姜葛掉到碧水院中,文夫人當時又有一些癔症,下意識忽略了她和原先姜葛的不同,又以為她找到了女兒,從此之後便一直一起生活。
剛穿來的時候姜葛自然也覺得陳姑對一切知曉,但她從第一次見面就表現的也對姜葛還是原來那個人深信不疑,她和姜四姑娘的長相其實是非常相似的,作為母親可能從細微之處區分,陳姑作為女仆的态度讓當時看上去像是并未發現換了人。
姜葛就也猜測她有可能真的也和文夫人一樣認為自己就是失蹤的四娘子。
但不論是什麼情況姜葛其實都未去深究,她當時心念俱灰,對一切都是那種無所謂了的态度。隻要表面還能相處,不管陳姑是真的沒認出還是故意隐瞞,這其中又有多少權衡考量,姜葛都沒有放在心上。
發掘秘密就代表麻煩,就代表牽扯,而這些都是她盡可能在回避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