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讓我覺得姜芩是在代替我受過?你完全可以拒絕他的請求,放棄一個巴結你的人送的禮物對于你來說又有多大難處?”
她直直的望着他,似乎想在那盛滿濃霧的眼裡找出點什麼來。
然而獨諸突然就變了臉色,他站直了身體,表情變得陰鸷,一邊面皮往上扯,發出了一聲嘲諷的輕嗤。
“我自然可以不接受,哪怕我在宴上踹姜仲文一腳立馬就走,都不會有任何問題。”
他的眼皮搭下來,眼神中帶上一絲憐憫。
“你知道他為什麼那麼急着把女兒送給我嗎?是因為你那個便宜爹四處鑽營,和東郡太守一起暗中與李通來往多時。他如今害怕如李通一般被清算了,隻好轉頭向我示好,如果我不收下他的獻禮,那他隻會去找下一個,再下下一個他覺得能庇護他的人投誠,那到時候,阿葛,你該怎麼辦呢?你那個姐妹,她又能怎麼辦呢?”
“我如今能讓姜仲文從此将她供祖宗一樣供起來,換一個人,她能遇到更好的嗎?”
他的語氣強硬,态度像是纡尊降貴一般,似乎所做的一切都是一個弄權者大發?慈心的善舉。
姜葛頹然蹲下,眼神一瞬間變得迷茫。
“是了,你總是有理由的。”
她像是洩了氣,也不再繼續說什麼,站起身來往外走。
再繼續争辯有什麼意義呢,她腦子裡一團亂麻,無意識的扣着指節,不用看也知道那裡的紅痕醒目,但那又昭示着什麼?
如若兩人如今認知的羁絆并不相同,
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她又能站在什麼位置去指責他。
纖細的背影漸漸遠離,翻飛的裙裾在她腳下開出一朵妖異的花,混沌光影間,似乎要将女郎虛無的靈魂都蠶食吞下。
男人看了兩眼便轉過身,邁步從那幽暗的影子裡走出來,華貴的織錦墨袍上流着金色的鱗光。
像是剛送走一位生疏的來客。
打了個手勢,一名暗衛從樹上躍下來,跪在了獨諸身前。
“行契呢?”
獨諸沒什麼表情的問他,完美的面容被光線照的分明。
“統領回來後就去領罰了,現在應該還在受刑。”暗衛回道。
“等結束叫他去書房找我。”
說罷,男人便随意的擺擺手示意暗衛退下。
……
廂房一間挨着一間堆成一道密不透風的森森圍牆。
森冷的光從石階上氣息奄奄的爬上來,在将要觸達緊閉的雕花窗門時咋然停止。一隻黑貓爬上牆頭,沖着屋檐下的女人呲牙一叫,劃破了院内死寂的空氣後,又轉身跳了下去。
姜葛将額頭抵在冰冷的門扇上,手指輕輕的扣了扣門。
“六娘,是我。”
良久,門後傳來尖銳的嘶叫。
“滾!”碗碟被雜碎在門框上。
“别來煩我!”
背靠着門扇緩緩滑落,姜葛無言的坐在了地上。
身後屋内斷斷續續傳來模糊的聲響,像是被被子蒙住頭後小聲的抽噎。
人在遇到困難的時候總是下意識想要躲避,聽到姜芩讓她滾的時候,她反而心中可恥的松了一口氣。
不是不愧疚的,剛來宴會的時候,她捆了把匕首在身上,那個時候她以為自己能看顧姜芩幾分。後來遇到獨諸,她忘了形,把一切都抛在了腦後。
黑雲烏壓壓的罩着,狹小的院子像飄着無數怨靈的遺迹,姜葛累極一般閉上了眼睛。
短短兩個月,她的身邊似乎發生了太多事情,文夫人死去,姜協的失蹤,姜徽的受傷,還有熟悉又變得陌生的友人……
就好像突然之間,天地翻轉,海水倒流。
一切都是那麼的糟糕。
……
屋内未點燭火,慘白的月光透過窗扇漏進來,給房間裡籠上一層霧蒙蒙的白紗。
“主人。”
一身黑衣的行契跪在案前的地面上,他的身形如刀劍般凜冽,完全看不出來剛受過重刑。
“屬下無能,未完成任務。”暗衛統領低着頭,緊繃的背脊彎曲,全身的姿态無不彰顯着對上方人完全的臣服。
“起來吧,不是你的錯。”
上首的男人沒讓他繼續跪着,他撐着頭靠在椅背上,神情淡漠,面上看不出喜怒。
“主人可需要我再派人去一次?”
行契走回自己該站的位置,低聲問他。
“不用了。”
獨諸放下帶着護腕的手臂,語氣裡不帶任何憤怒的成分。薄薄的眼皮此時半阖着,視線沒什麼感情的落在置于檀木案的筆墨之上。
“既然祁衍救了他我們以後就不要管了,現在還沒到和祁氏撕破臉的時候。”
“而且都到這程度了還大張旗鼓的要他死,難免會令人懷疑。”
他頓了頓,修長的指節在椅子的扶手上輕敲了兩下,吩咐道,
“再去傳個信給崔邺,就說他拜托我抓的人被祁衍帶走了,讓他自己看着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