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平十五年,五月二十八日。
綠樹蔭濃,夏日初長。
滿院的丁香繁茂清麗,大朵大朵的花團層層堆疊着,一眼望去,如雲似霧。微風吹過,無數粉紫素白的花瓣雪一般從枝頭飄落,空氣中醉人的幽香刹那間變得更加濃郁起來。
姜葛步履平緩的走在青石小道上。
一個梳着雙螺髻的侍女走在前方小心翼翼的撥開一側伸到路上的花枝,一邊注意着腳下為她引路。
女婢名叫念霜,昨日随祁夫人拜見過祁太傅之妻太夫人傅氏之後,便被主家安排到姜葛身邊服侍。
經過一天下來幾番簡短的交談,姜葛也大概知道了她的一些底細,念霜是祁氏家生子,母親是花房的管事,之前一直在外院做一些清閑的雜活。之所以被派過來服侍姜葛,大概是昨日太夫人手下的嬷嬷見姜葛身邊并未帶貼身侍婢,為了方便她生活,也為了避免她因為不懂祁氏規矩而惹出什麼麻煩特意撥給她的。
“姑娘小心,顧先生住的栖雲堂位置距正院有點遠,再走半柱香大概就到了。”
之前燕璟玉受傷時,顧大夫說要教她點醫術,她本以為到了祁家後找個時間私下去尋他,哪知道今天太夫人那邊卻派人來傳話,說是二公子找到了之前控制被拐孩童的一些藥物線索,放在顧大夫之處。而他本人近日有其他事情要做,所以請姜葛去幫顧大夫辨認一番。
這樣便算是在長輩那邊過了名錄,顧繼醫術精湛,加之曾經還救過祁衍性命,在祁氏一向備受尊重。再者姜葛不過一個祁夫人帶來的庶女,對于太夫人來說,出面讓她幫自己孫兒做事,已經算得上是擡舉,說是請求卻也由不得姜葛拒絕。
太夫人傅氏年逾六十,雖頭發已是花白,但仍顯得精神矍铄。昨日和跟着祁夫人和一幹小輩邁入正院主屋時,就見着太夫人身着一件墨綠繡仙鶴紋衣袍,頭發梳的一絲不苟,正拿着一盞茶坐在羅漢塌上小口的抿着。屋内點着千金難求的百合香,一幹衣飾精美的仆役拿着各種用具候在一旁,聚都不慌不忙行事有度。
見衆人進屋,太夫人将茶盞放到一旁,面帶一片笑意,招手便讓祁夫人上前好一陣寒暄,看上去竟如同親生母女一般和睦,後來又對姜淑連加稱贊,随即就讓姜淑搬入了太夫人自己的怡景院同住。
姜葛這才發覺祁夫人在祁家原是如此受寵,連帶她們這些被帶來的子輩也沾了點光,受到了太夫人身邊管事嬷嬷的照拂。
“這就是栖雲堂了。”
不知不覺念霜已經停在了一個古樸木門前,那門扇此時緊閉着,看上去已經有了一些年頭,上面因為沾了清晨未幹的霧氣而顯得潮濕。
“姑娘可要我上前敲門?”念霜站在門邊踟蹰的望着姜葛,她也很少來到這裡,不知道這位顧大夫的習性如何。
姜葛點點頭,于是念霜便走上前去叩了叩緊閉的木門。
不多時木門吱呀一聲被打開,從裡面探出一個八九歲的小童來。
“誰啊?”
小童看上去睡眼惺忪,帶着一副不耐煩的語氣望向門口二人。
姜葛提步上前,禮貌開口道“我是安平姜氏的四娘姜葛,之前與顧大夫有約,今日特來拜訪,還請小友通傳一聲。”
那小童打量了她一番,擺了擺手說了句“等着。”
又将門一關将她們晾在了外頭。
不過沒等多久,聽到一陣匆忙的腳踏聲返回,那小童開了門,沖着姜葛道
“隻能讓你進去。”
念霜見此情形,知道可能是顧大夫不願讓太多人打擾,于是識趣的退後一步對姜葛說,
“姑娘去吧,奴婢在外面等姑娘。”
姜葛卻沒想讓她等在外面。
“來時的路我已經記清了,你先回去吧。”
念霜有些猶豫,“這。”
倒也不全是為姜葛擔心,府上規矩森嚴,除卻本家那幾位公子女娘,也有不少借住的親眷,旁支女郎妄圖攀附主家郎君的事情也不是沒有發生過,再者不論姜四娘子心性如何,萬一獨自一人與誰發生了什麼龃龉,最後受罰的也有她們這些奴婢。
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姜葛沖着念霜笑了一下,說道“我記路從來沒記錯過,不會走錯到别地的。”
聽罷,念霜也不再糾結,向姜葛行了一禮便沿着原路離開了。
姜葛跟着那小童往院子内走。
甬道不長,四處能看見泥土的地方都種着各種分不出名字的植物,院子中間幾塊大的湖石錯落着堆着,此時上面放着一個個圓形的笸蘿,裡面此時空空如也,因該是平日曬草藥之用。
再往前走便見一座嶙峋的青石假山,透過縫隙隐約能看到後面屋檐下挂着的松木匾額,上面用飄逸的書法寫了“栖雲堂”三個大字。
小童将她領到主屋外便停了腳步。
姜葛見他沒有想要一起進去的意思,到了聲謝便提了裙獨自跨了門檻向裡邁去。
然而屋裡等候的人卻并不是約好的顧大夫。
男人一席白衣立在青木案旁,烏發用白玉冠豎着,背對她的身影修長而挺拔,透着一種不可觸摸的矜貴氣度。
聽到響動,他回過身,眼神中的清冷刹那間有幾分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