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到廂房坐了不到半刻鐘的時間,柳煙就來告訴她說宴會就要開始了,讓她準備過去。
姜葛今日穿了一身淡青色的細紗長裙,發上簪了兩隻綴流蘇的翡翠玉簪,腰間用嵌珍珠的素白絲縧系着,襯出格外纖細的身形,一眼看上去,好似風一吹就能将她折斷。衣服袖口和裙擺處繡着蓮花形狀的紋路,暗紅的絲線織成花蕊點綴其中,随着衣服擺動間顯得影影綽綽,若有若無。
畢竟是要赴宴,這一身裝扮比起她平日的穿着已經是精緻了許多,雖仍是素淨,但在宴上并不會讓人覺得突兀。
不過為了保險起見,她還是在腿間綁了把匕首。
跟着柳煙往外走,在一排廂房前碰上了同樣準備好了的姜芩。
姜芩今日打扮的格外美麗,她本就生的好,此時一席水紅色的織錦羅裙,外罩繡着海棠的淡粉紗衣,頭上簪着粉瑪瑙金步搖,脖子上同樣挂着鑲着粉色珠玉的璎珞。妝容并不厚重,隻淡掃蛾眉,略施了一點薄粉,粉腮如同剛剝了殼的荔枝一樣晶瑩。既有她這個年紀少女才有的嬌嫩,又顯出一點灼灼的妖媚來。
一見着姜葛,她就步履輕盈的上來挽上她的手臂。
姜葛被她突然而來的親昵感到有些不适,但也沒有推開。
“女郎們感情真好。”柳煙在一旁陪笑道。
姜葛聽見姜芩小聲的哼了一聲,到底是沒有否認。
天色漸暗。
大殿裡已經點起了無數燈火,描金的帷幔從屋頂垂落而下,端着各色珍馐美酒的侍女穿梭其中,鎏金浮雕火焰紋香爐上飄着袅袅青煙,旖旎而迷幻的味道如水一般散開,沾染在樂師素手撥動的琴弦之上,連空氣中的絲樂聲都顯得靡靡。
客人們都開始落座,姜葛和姜芩被領到兩張相鄰的長案前,他們的位置不算靠前,一眼看去,除了各位赴宴的官員,也有幾個同樣穿着精緻的妙齡女子,此時或坐或立,俱都花顔月貌,仙姿玉色。
上首主位的幾個位置還空着。
姜葛心中沒來由的突然一陣發慌。
接下來的一切就好像落入了一場無法控制的夢境。
喧嘩聲在前方響起,一個穿暗紋玄衣窄袖勁裝的男人被姜二爺一衆人簇擁着走了進來。
他身量極高,寬肩窄腰,身上名貴的衣料在動作間勾勒出他冷硬的肌肉線條,男人身上有讓人不寒而栗的野性,像一隻時刻準備捕食的獵豹。
姜葛怔怔的盯着男人的背影出神。
她望見前方的人走到上方停下,身旁的姜二爺變成一條奴顔婢膝的狗,小心翼翼的請他落座。
于是他側過頭,露出一張極具攻擊性的臉來。
劍眉漆黑,高鼻深目,唇色血紅如惡鬼剛食過幼嬰,輪廓分明好似天神刀刻。
是一種讓她覺得熟悉又陌生的昳麗。
“他是誰。”身旁姜芩喃喃,聲音細弱蚊蠅,甚至帶着細微的顫動。
沒人回答她。
但她本就不需要有人告訴她答案。
姜葛也沒有察覺,
她的耳朵像是暫時失聰了一般,隻剩下視線直直的停留在坐上了主位的男人身上。
男人頭發一側紮了兩個細辮,與其餘的黑發一起全部束在頭頂上用黑色的發冠固定住,露出光潔的額頭。
他的眉眼深邃,眼頭很尖,眼尾微微上揚 ,此時半搭着眼睛看人,神情輕蔑,是一種帶着血腥味的輕浮傲慢。
身旁有婢女不小心崴到,手上托盤裡的器具撞擊在一起叮叮作響,室裡燃燒的燈燭悄悄爆開一朵細碎的火花。
她恍惚發現身旁的一切都沒有了顔色,隻有獨諸箭袖上絲絲縷縷的金在眼前上下浮動。
仿佛身處有萬千神佛的無量寶殿中,滔天的洪流從穹頂瀉下,從天靈蓋砸下巨大的鐘響,撕開她的頭皮敲進去。
歡愉,酸澀,震驚,悲傷,無數的情緒将她填滿,如同一張密布的巨網将她裹挾,連呼吸的餘地都不留。
“喂,四娘。”
姜葛被姜芩扯着袖子從夢中喚醒,突然發現自己手中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隻琉璃杯。
殿内的衆人此時都望着她的方向。
“父親讓我們敬酒。”姜芩小聲的催促道。
姜葛被她拉着站起身,前方獨諸已經将視線放到了她們身上。
他認出自己了嗎,姜葛想。
他脖子上的傷疤是那麼明顯,姜葛感覺自己手指間的紅痕好像也活過來了,燙的她險些拿不穩手上的酒杯。
上方的姜二爺看到自己兩個女兒愣愣的也不說話,在心裡暗罵,這兩個上不得台面的東西,若來的是姜淑,必定大方得體,隻是此時已不能換人,隻想這兩個孽障快點将酒敬了不要惹惱了旁邊這位殺胚。
但今日這位将軍似乎興緻不錯,之前幾位女郎敬的酒也悉數飲下,除了氣勢邪肆,似乎并沒有傳聞中那麼暴虐。
姜葛此時終于恍神,将手中酒杯執起,與姜芩一起向男人舉杯後就要一飲而盡。
上方的男人突然笑了。
他的視線在兩人身上逡巡,最後輕飄飄的落在姜芩身上。
略帶興味的說,“姜大人倒是生了一雙仙姿玉貌的女兒。”
“隻是這烈酒傷身,姑娘家身嬌體弱的,就不用她們喝了,坐下吧。”
說罷,将自己杯中酒水飲盡,沒什麼意味的視線的落回殿中歌舞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