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閉室的鐵門在身後轟然合攏,星光抱緊醫藥箱,加快腳步跟上警衛。
六月的陽光把鐵絲網影子烙在碎石路上,如似猙獰的傷疤,毫無暖意。
拐過營房轉角,一道凄厲的慘叫劃破死寂。星光驚得踉跄後退,差點被地上的石塊絆倒。
二十米外的空地上,三個蓋世太保正用槍托毆打蜷縮在地的囚犯,灰白色的條紋囚衣滲出絲絲血迹,翻卷的皮肉粘着碎石。其中一人擡起靴子——
“别往那邊看,”警衛拽了她一把,“費舍爾上尉的禁閉室就在前面。”
可已經來不及了。
伴着骨頭碎裂的脆響,那隻軍靴重重踩下,像小時候在廚房踩碎核桃的聲音,迸出白褐色的齑粉。
那個瞬間,她忽然懂了菲利克斯踢斷迪爾斯肋骨時,圍觀士兵為何會興奮地抽氣了。
此處的殘忍,以麻木絕望為佐料,喂養着一頭無形的惡獸。
“快走!”警衛不耐煩地推搡。
暗處,鏡片的反光如手術刀劃過星光的後頸。拉賽爾倚在拱廊下,指尖的解剖剪開開合合間,将她戰栗的身影裁成标本。
那天,他對她的黑眼睛【一見鐘情】,想必是個絕佳的收藏品。
所謂的禁閉室,不過是一間沒有區别的牢房,比想象中陰冷。慵懶的灰狼蜷在陰影裡,手關節處纏着滲血的紗布,臉上也有幾處青紫。
聽見響動,他懶懶擡眼。
“長官……您還好嗎?”星光跪坐在潮濕的地面,“他們不給您處理傷口?”
他嗤笑,“你來幹什麼?”
“我來看您。”
“哦。”
“迪爾斯說,你們隻是在玩摔跤遊戲,艾希曼上校沒有追究,是米倫坎普上校下令把您押到禁閉室的。”
米倫坎普上校,維京師第5裝甲團團長,專業護短,無人能敵。
“嗯。”
“您好像……一點都不意外。”
“一個小小的挑釁而已。”
他扯開紗布,露出猙獰的傷口。
昨天晚上,被艾希曼上校的人小小地招待了一番。
星光倒吸一口涼氣。
方才見到的畫面還在視線上灼燒,混合着禁閉室濃重的血腥味,讓人胃部陣陣抽搐。
見她臉色慘白,菲利克斯傾身逼近,帶血的氣息噴在她耳畔:“看到外面那些了?”
“……嗯。”她打開藥箱,拿出清創工具,喉嚨發緊,“長官,那些人……”
“同性戀,吉普賽人,蘇聯戰俘,波蘭人,還是猶太人?”他漫不經心地将受傷的手伸給她處理,“誰知道呢。不過——”指尖突然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擡頭,“漢斯,你要是敢在這裡露出憐憫的表情,我就把你眼睛挖出來。”
星光被吓到,夾着棉花的鑷子抖落在地,“長、長官,您别吓我……”
“這個地方,不能擁有憐憫。”狠心的上尉先生拾起鑷子塞回她的掌心,“羔羊的眼淚,隻會引來更多豺狼。”
鐵窗外傳來整齊的腳步聲,透過栅欄,星光看見一隊囚犯佝偻着背搬運水泥袋,看守的獵犬狂吠着撲向落在最後的老人身上。
她捂住嘴,咽下即将脫口的尖叫,看着那個瘦骨嶙峋的身影被撕開咽喉,鮮血噴濺在寫着“勞動使人自由”的木闆上。
“别去看,仔細給我處理傷口。”菲利克斯把她的頭扳正,讓眼前瘦弱的少年看着自己,“上個月他們用這個法子處決了十幾個試圖逃跑的俄國戰俘,場面比你見到的還要惡心。”
囚犯隊列中猛然響起非人的嚎叫,星光又下意識循聲望去,撞見一張縫合怪臉,不同膚色的皮膚碎塊被黑線粗暴串聯,眼窩裡嵌着一隻紐扣。
她踉跄後退,貼着牆面躬起腰幹嘔,後頸立刻被冰冷的手掌禁锢。
比月光還要冰冷的溫度,“這就受不了了?”他低笑着将她的嗚咽按進胸膛,報複似的說道,“等禁閉結束,我帶你去參觀焚屍爐怎麼樣?那些油脂燃燒的噼啪聲……用他們的話來講,可比教堂管風琴動聽多了。”
“變、變态!”懷裡的小貓瑟瑟發抖,“他們……那些人怎麼可以這樣子!嘔!”
“你在同情猶太人?還是在同情我們的敵人?”
“身而為人,有同情心不是應該的嗎?”
她還在顫抖,比預料中要膽小。
片刻,屍體被清理幹淨,恢複了原本的安靜。
星光僵硬着身子,從他安全的懷抱掙脫。
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在關禁閉的菲利克斯眯起雙眼,硝煙味濃得嗆人:“漢斯,誰放你進來的?”
從昨天晚上一直到現在,森冷的壓抑讓他的精神高度緊繃,以至于在看到星光以後,竟是舍不得那一絲輕松。
貓兒小聲抽咽,“是拉賽爾醫生。我、我不放心您,想過來看看,給您包紮傷口,送點吃的……軍醫先生說可以讓我進來,隻是要當一次他的實驗助理。”
“你不該來這裡的!”他用力扣住她的腕骨。
“疼!”
囚牢外的慘叫聲驟然密集,像煮沸的湯鍋掀開了蓋子。
“你還知道疼!”他蔚藍色的瞳孔收縮成針尖,那是野獸嗅到血腥才會有的本能反應,“那個家夥喜歡玩弄獵物,今天過後你會後悔的。”
“他不就是一個軍醫上尉?”星光掙開鉗制,揉揉被捏疼的手腕,繼續給他處理傷口,“先、先别動,我幫您清創吧。”
菲利克斯重新把手伸過去,任由酒精刺痛綻開的皮肉,讓她用繃帶纏緊自己滲血的手掌。
“那個喜歡把活人做成标本的變态,沒告訴你他實驗室的福爾馬林池裡泡着什麼?呵,你居然還敢做他的實驗助手!”
“……”
“這裡是他豢養活體素材的‘羊圈’,什麼病患都有,可不是一處自由出入的地方。”他轉動着手腕,繃帶立刻洇出新的血漬,“昨天晚上有兩個囚犯被帶走‘治療肺結核’,半夜回來時後頸多了個金屬接口。”
他猛地攥住少年的指尖,按在自己凸起的喉結上,“想知道那些插管怎麼接進脊髓嗎?”帶着她的手緩緩下移,停在鎖骨凹陷處,“就像這樣——”
少年握着酒精棉的手懸停于傷口上方,冰涼的指尖觸上微微發燙的肌膚,一股熱流瞬間襲來,令她的心不禁一顫。
“您……别說了,我害怕……”
“既然害怕,就不該來這裡。我早警告過你,離那些蓋世太保遠點。”
“您的傷……”
“笨蛋!”
他氣上心頭,索性閉嘴,任由冰涼的藥棉貼上顴骨傷口。
被拉賽爾·馮·克萊斯特盯上,就沒那麼容易擺脫了。可那個家夥,究竟觊觎着她身上的哪一部分呢?
菲利克斯的視線在昏暗裡逡巡,最終定格在少年仰起的臉上——那雙眼睛,漆黑的瞳孔盛着漫天星漢,是這陰冷囚籠裡唯一的光源。
他眸子深處,閃過晦暗的光。
“您在看什麼?”星光系好最後一段繃帶,“這幾天,請小心使用雙手。”
“……”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
當——當——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