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掌管宮務的實權,也就是聽着好聽,實際上充其量不過是個管家。這後宮真正的主人對她都無甚感情,給出去的權力,還不是想收就收走了。
皇後身邊的女官将兩人引進内殿。
常年服藥不斷,室内苦氣熏天,柔妃不由掩鼻。
而後開門見山道:“妾前些日子讓人去給意嫔送高升的賀禮,娘娘不妨猜猜,妾派去的人,遇着什麼了?”
皇後:“說。”
一邊的陳妃對柔妃的話反應平淡,卻因她的行舉深深皺眉:“對皇後娘娘說話,豈可以手掩面?”
柔妃睨了她眉心一眼:“管這麼寬,仔細生皺紋。”
她并未放下懸在鼻下的茜紗袖,隻對皇後道:“妾的大太監送完禮正待離去,月下閣的宮女,一個喚作莺時的,卻求到了他跟前,直呼救命。娘娘你說,這事稀不稀奇?”
“反正妾是稀奇的很。後來就讓去問清楚,因何才要救命。才知這宮女竟然撞見意嫔突發惡疾,滿臉潰爛,也不知會不會傳人。意嫔還想瞞着,妾心裡卻怵得慌。這不今日見人沒來請安,心知宮女說的多半不假,即刻便來報給娘娘了。”
“哦?”
皇後命人傳問莺時。
*
皇後罹患心悸多年,不能車馬勞頓。便隻陳妃代行其責,與柔妃一起朝着月下閣來了。
兩人分坐兩乘辇轎,柔妃要行在前頭,陳妃也不欲與她相争,口沸目赤,惹人笑話。
下了辇,宮人跪在柔妃的珠鞋邊,為她順開裙上壓出的細褶。
陳妃對此等做派看不過眼,錯開兩目,正要率先前去,柔妃卻在時幽聲道:“皇後娘娘要來,你何苦攔着?也虧娘娘還聽你的話,倘或換了我,定要覺得你是權瘾犯了,意欲攥權不放,怕娘娘在場,沒你做主的份。”
“所以皇後貴為皇後,而你——”
陳妃氣度溫和,點到為止,卻氣得柔妃牙癢。
她一腳踢開身邊跪着的宮人,跟了上去。
“聽聞意嫔有恙,本宮前來探問。”陳妃說道,“還請讓開。”
主理六宮的妃子既至,瓊鐘不能再攔,月下閣中,亦無人能攔。
瓊鐘和簌簌都隻能慌手慌腳,亦步亦趨地跟在陳妃和柔妃後頭,任由二人進内間“探問”。
短短幾步,胳膊都不知該擡起去擋,還是該袖垂兩側毫不作為,好似怎麼做都不對。
餘下的宮人看茶的看茶,奉座的奉座,月下閣内,驟如被捅了巢窩的蜂蟻,衆人亂作一團。
見這兵荒馬亂的場面,柔妃直想發笑,她已經想得到,當床幄掀開的那一瞬,會看到怎樣讓人目悅情怡的畫面了。
周流通身的熱血都要破脈而出一樣,凫趨雀躍不止。
隻是進了内間之後,陳妃卻未如她之意,不曾粗莽地扯開床帷,而是在丈外站定,竟對榻内不肯露臉的人好言商勸起來:“意嫔,不要諱疾忌醫。如若你當真抱恙,本宮已讓人去太醫署請醫。若你無事,本宮看一眼,也便放心了,至于訛傳之人,本宮自會依照宮規,嚴懲不貸。”
此刻看不見榻内情形,唯聽清淩淩的女聲:“有勞陳妃娘娘挂心,妾無大礙。”
柔妃厭看這一個二個惺惺作态的樣子,疾言催道:“和她廢話什麼,我等都是要伴君侍君之人,若我們當中,果真有人感染惡疾而不實報,害了各位姐妹便罷,屆時有損天子龍體,這罪,卻有誰擔待得起?”
陳妃也明白這樣的事上含糊不得。
她不會自己動手,隻給身邊的宮人遞了個眼神。
“既無大礙,就請見上一面,平息衆論罷?”
宮人會意,上前欲撩帷幄。
千鈞一發之際,筠停卻跨邁一步,張開兩臂,峙身堵在了前頭:“等等。”
柔妃變了臉色:“等什麼?大膽奴才!”
并不太透光的重帷後,早已整衣危坐相待的孟緒也糊塗了,等什麼?
“等朕來。”
且清且厲,字逾千鈞。如松林之風吹徹襟懷。
遍室一寂,所有人都望向門口。
不知幾時,原來外間也沒有那些嘈鬧的雜聲了。
一幹人衆,無不肅起面色,持正身态,閉緊嘴巴。
高岸的男子長衫玉帶,一身衣色玄深,唯織繡處暗湧着淡淡金光。他體貌修勻,行步間亦有絕然的清拔之氣,遠比同齡的王孫公子更加殊俗絕倫。
衆人行禮,蕭無谏就這般自跪伏的萬籁中穿過。
他看見,一隻俨白如吳鹽的荑手、和春筍一樣柔膩的手,挑分簾幄。
而擘開的簾帷後,是那張竟惹“天妒人怨”的無暇桃面,盈盈含笑。
簌簌和筠停便一人一邊,順勢把輕綢的幄子卷攏挂起。
“平身。”蕭無谏:“朕來的太遲,卿卿已經好了?”
“妾日前過敏,起了小紅疹,好幾日才消下。陛下若早些來,妾還不敢見呢。”孟緒道。
柔妃分不出心去想陛下為何會來,隻是不可置信:“怎麼可能消下,那分明是……”
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她倏地噤口。
可天子那疏疏冷冷,淩駕萬衆之上的眼刀,已指了過來:“分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