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錦公公,”尺素猶疑再三,還是試圖過來探探口風。
可這件事說到底是仙都殿理虧,便是她想問,也不知該從何問起。若問為何陛下要與孟美人這般傳書,那他們仙都殿不把人拘在這兒自然也就沒有這一出了。
是以周錦轉看向她了,尺素卻噎着聲,一時言語窒礙,遲遲沒有下文。
“尺素姑姑有何見教?”周錦不得不主動道。
尺素是柔妃宮裡的一等宮女,論品級不輸周錦,他自然也要給些面子的。
尺素斟酌了一下:“是想問公公,除了讓你帶着孟美人的回書複命,陛下可還有别的口谕示下?”
周錦正想答,卻聽嘎吱一聲,回紋棂花的門扇從裡面打開了。
孟緒走出來,遞上那折信。
因一開始她用的就是仙都殿備下的蟬衣熟宣,這種紙極為輕薄,紙背上印出的黑壓壓的墨字清晰可見,隻是辨認不出究竟寫的什麼。
尺素看得怵得慌,這孟美人到底給陛下寫了什麼,陛下又回的什麼?
周錦接過信,不待他開口,孟緒便搶先道:“有勞公公先跑一趟,我腳程慢,恐怕要陛下多等上一會兒。”
周錦啞了一晌。這把他都弄糊塗了,陛下隻讓他送信,沒讓他接人啊?
不過他還沒犯渾到這時候質疑孟緒。
新秀獻禮時孟美人拔得頭籌,那禮物還是周錦親自收上去的呢,他見孟緒本就多三分親切,再說了,他自己也還收過人家的禮不是。
沒準是陛下在信裡寫了一句讓孟美人過去呢,畢竟除了陛下和孟美人,誰又知道信中内容,誰又知道他們商量了什麼!
故而,周錦隻和和氣氣道:“那奴才就先行一步。”
反正随孟美人說□□白去,他隻管老老實實傳話,别的不承認也不反駁,總不會有錯。
周錦人高馬大,步子也闊,幾息之間,就消失在磚紅的宮牆之後了。
孟緒這才慢轉橫波,看向尺素:“陛下那裡不好回絕,不過姑姑放心,我自會向柔妃娘娘請罪。又或者,姑姑需要一道聖旨,才不難做?”
這話說的,誰又能回絕陛下?
借尺素十個膽子,也不敢因為自家娘娘的話就抵抗聖命,有沒有聖旨都一樣。
尺素側身,讓出一徑寬深的廊道。
示意孟緒可以走了。
孟緒卻是悠哉起來,并不急着挪移蓮步,倒交代道:“對了,還要請姑姑回頭尋個人,将我的東西送回仙都殿。”
“是。”
尺素從齒縫裡擠出一字,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隻竭力自持着儀态。
不就是一個破枕頭,這分明是要借機嘚瑟!
孟緒這才徐徐緩緩,走過仙都殿前那缦回的柱廊,身後還跟着個大搖大擺的簌簌。
尺素望着她們的背影,一股氣不上不下。這些年她在仙都殿中摸爬滾打,人後固然免不了常常心驚膽落,人前卻是風光體面,柔妃身邊的大宮女,誰不敬着三分。
今日卻是十成十的滿腹憋屈。
仙都殿的大太監康雲這時也過來了,和她一同看向遠去的一雙主仆,柔裡柔氣歎道:“這孟美人現在就接二連三和娘娘作對,還能與陛下魚雁傳書,哄得陛下從咱們殿裡撈人,本事不小。來日怕會是娘娘的大患啊。”
尺素向來和康雲不對付,“能有什麼本事,你少長他人志氣,滅娘娘威風。你跟着娘娘這麼久了,也不是不知道,咱們陛下就愛這些風雅事,什麼魚雁傳書,想是剛巧有了這個興頭,又不拘是誰!”
太監斜着嘴笑哼,落井下石道:“你懂得倒多。操心操心自個兒吧,把人關着還能讓她給陛下遞去消息,等娘娘回來,仔細扒了你的皮。”
尺素的心就和灌了銀鉛似的一沉。
自離開甘泉宮開始,簌簌更加滿面喜氣,這會兒雀躍地挽住孟緒胳膊,湊在她身側昵昵細語,調侃道:“主子還說陛下不會救你,我看陛下對你好着呢!”
孟緒卻是拿玉白的纖手蓋住了櫻唇,才用低弱近無的虛聲在她耳邊道:“陛下未說召我。”
簌簌簡直要驚掉下巴了,那不成了假傳聖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