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此等行徑,縱使馬車已駛離白家半日,先秀還在不忿地罵:“居然有臉自稱名門望族,我看連破落戶都不如,明明自己做出霸占媳婦嫁妝的事,還裡裡外外搜我們的行囊,生怕咱們帶走他家一樣東西,啊呸,我還嫌棄白家東西晦氣呢!”
“好啦,”韓穗看着自小一起長大的婢女先秀,笑道,“隻要你我二人能離開那個鬼地方,錢财這等身外之物再慢慢想辦法就是。”
“話是如此,但我擔心回京後,大太太得知姑娘沒把嫁妝都帶回去,會刁難于咱們。”
韓穗未答話,輕推車窗,深吸一口天高地闊的氣息,随後看向前方白叔公所乘的那輛馬車,若有所思道:“要是能不回上京就好了。”
馬車行至午後時分,恰好途經一小鎮,一行人便停車尋了家茶館,稍作休憩。
茶館店面本就不大,而韓穗更是有意與白叔公坐于一桌。她親自斟茶奉上,垂首恭敬道:“晚輩以茶代酒,謝叔公那日在祠堂為晚輩解圍。”
白叔公冷笑:“倒是個機靈的,叫你看出來了。”他将茶盞接過,問道:“那你可知我為何幫你?”
“叔公自是以大局為重,不想見白家百年基業毀于幾個無能颟顸小輩之手。”
白叔公擺手道:“一族的榮辱對于我這把老骨頭而言擔子太重了,早就抗不起了!況且萬事萬物興衰自有定數,憑我一己之力改變不了什麼。而那日我助你拿到和離書,不過是為了報恩罷了!”
“報恩?”
“是啊,”白叔公飲完一盞茶,緩緩道,“二十年前,我還隻是禮部一介小官,而你祖父已任翰林畫院總畫直。那年,當今聖上被先帝立為儲君,我與你祖父便相識于立儲大典的籌備安排中。可到了大典前一日,我卻因疏忽緻使冊封诏書沾上污迹,是你祖父連夜幫我洗清紙面,将诏書恢複如初,這才免去一場災禍。當年若不是你祖父修複手藝了得,又一直替我保守秘密,說不定我早就被杖斃了。”
白叔公歇口氣,又道:“聽說韓家自你祖父之後便不叫男丁從習揭裱技藝,而改科考取仕,确實是中興之道。但我知匠人之家慣喜歡傳男不傳女那套,本還為韓畫直一手精湛技藝失傳而惋惜,沒想到他都相授于你了,也足見對你的别眼相待。既是韓畫直看重的孫女有難,我豈能不伸援手相助!”
韓穗一時啞然,想不到祖父當年還有這重經曆,而其因果輪回居然成全了她今日的脫離苦海之計。
這廂心下正唏噓,隻聽白叔公語氣一轉,道:“一碼歸一碼,助你離開白家,是為還恩,但白柳兩家的事,我必須去上京找你哥哥韓程當面說清。”
二人終究立場不同,韓穗便不再多說其他。待飲茶修整完畢,一行人又重新上路。
剛上馬車,眼尖的先秀便發現車内憑空多出個沉甸甸的包袱。韓穗解開一看,居然是一堆長短不一的畫軸,以及一封寫有“韓穗親啟”的信。
她開信速閱,随即眉頭緊鎖。
“信上說的什麼?”先秀關切問道。
“這個白十一真是荒唐,”韓穗哭笑不得,“他搶在白家清點藏書閣前偷出一堆舊畫,說是因心有愧疚而送我當作補償,望我保守他舉人身份的秘密,最後卻又說若這些畫能賣出去,請務必與他分利。”
先秀聽後大為惱火:“我看他在想屁吃!”
“先把畫收到箱奁裡吧,他趁咱們去茶館之機将東西偷偷擱進馬車,定是不想叫叔公知曉。”韓穗将信塞回包袱,清冽笑意中透出一絲狡黠:“既然他敢偷,咱們就敢收,等日後賣畫得了錢,要不要分他還得看本姑娘的心情。”
二人将包袱藏好,一路說說笑笑,路途似乎也沒那麼颠簸枯燥了。
轉眼至暮間,原本晴好明朗的秋日忽地陰風大作。
韓穗推窗而視,隻見天地間昏黃一片,全然分不清身處何地,而卷積起沙土的狂風隐有濕腥味,正是暴雨欲來之迹。
她關窗,正想着如何在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方躲雨,馬車卻兀地停住了,随即傳來車夫試圖壓過嗚嗚風聲的叫喊:“姑娘,前頭馬車突然停了,興許是驚馬了,小的去前面看看白叔公他們!”
“去吧!”韓穗不覺有異,隻是心跳不知為何陡然慌亂起來。
她手撫胸口坐定在昏暗中,車身被風吹得左右搖擺,發出似乎随時要散架的可怖聲響。她試圖凝神去聽車外動靜,傳入耳中的卻隻有狂風呼嘯,以及樹木被風肆虐的嘩嘩聲。
漸漸地,似有馬兒嘶鳴,又像是人聲喊叫。可一瞬間,又隻剩灌滿雙耳的風聲。
不知過了多久,韓穗再忍不住,欲下車去探查究竟。誰料還未起身,那本就被風吹得哐啷作響的車門,被一股狠厲外力猛然破開!
兜面撲來的風沙叫她下意識擡袖遮臉,待她再放下手去看時,一道明晃晃的寒光已在咫尺間向她猝然刺來!
“姑娘!”
先秀的厲叫聲響在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