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穿過書房绮窗外開得密匝匝的木香花,斑駁在江令薇白皙的側臉間,私底下的她褪去了示于人前的唯唯諾諾,按她的性子,呈現出來的本該是平靜到漠然的神态,可許是那雙杏眸的緣故,專注做一件事的時候,總是平白為她增添了幾分乖巧又柔順的氣質。
是貓,是兔,是鹿,是一切一切需要關愛保護,惹人觊觎的弱小生靈。
而今,這隻瘦弱無助的禽獸坐在窗前,單手執着一隻毛筆,在一個黑黢黢的茶碗口粗的瓷瓶裡沾了沾,然後将不知道沾了什麼液體的毛筆均勻塗抹在一柄泛着寒光的短刃之間,滴溜圓的眼睛眨也不眨,很是專心。
沉香木桌案上羅列着收拾得齊整的古書,大多是經史儒學、帝範帝學之類。而那瓶盛有不知名液體的瓷瓶正巧靠在一本教導皇子成賢明之君的古書邊,上貼一行小字——噬骨水。
顧名思義,無論多麼堅硬的骨塊,一旦沾上,都能輕易砍斷,且能予其無邊痛苦,足足持續十二個時辰,猶如被烈火焚燒,痛不欲生,求死不得。
瓷瓶很快見了底,江令薇把尚在滴水的短刃擱在一邊,用毛筆戳了戳桌案上聚攏了一灘水漬的地方,毛筆一下去,質地堅硬的沉香木猝然凹陷了一塊。
見狀,她滿意地點了點頭。李疏給的毒藥就是好使。
周洪下月初一問斬,屍首分離之後,人會很快死去,再也感受不到苦痛。他是安心地死了,那她怎麼辦?在一個死人身上戳刀子,沒有任何意義。
所以,江令薇特意問李疏要了腐蝕人骨的藥水和啞藥,打算借用裴渡舟在皇城司留下的人,悄悄地溜進去,找周洪算賬。畢竟,行刑的那天,從皇城司到午門的途中,也是由皇城司的人去押送周洪,她相信,依裴渡舟在皇城司的勢力,一定是不會叫人發現周洪的異樣。
不過昨晚還沒等她開口,他就緊緊抱着她,在她耳邊道:他會讓周洪下地獄的。
他能這麼想,自然是好,無論是誰,隻要傷害自己和他的人,都該下地獄。為己是人之常情,為他是下意識的想法。
接着她趁熱打鐵,告訴他要給少隐賜金的事情,然後就被瞪了一眼,說她還沒起床就想着别人,真是好樣的。
不過隻是提了一嘴,怎麼在他嘴裡仿佛成了什麼不得了的大事。她搞不懂,也不想懂。裝作聽不懂他的諷刺,大被蒙上臉,一邊說自己困了,一邊挪着腦袋往他胸膛前鑽。
果不其然,下一刻,什麼聲音都沒了,隻餘含着嗔怪的眼神和箍得她身體疼的擁抱。
實在是有些疼,但比起直接說,她選擇了親吻他健壯的胸肌,牙齒含住淺淺輾磨。
霎時,嗔怪也沒了,力道也變得輕柔無比。
除了他跳得劇烈的心跳聲和輕撫她腦袋哄睡的舉動之外,世界安靜了。
……
時辰倏忽而過,很快到了晚間。
在丞相府處理了一天周家事情的裴渡舟堪堪回了公主府,第一時間卻沒有先進卧房,而是招來吳管事,問道:“他們說了什麼?”
這個“他們”指的是誰,吳管事心知肚明。主子清早便吩咐他,要把殿下和少隐大人之間的談話記下來。
回想起少隐最後的笑,吳管事内心忐忑,有苦難言,這都叫什麼事啊……當着他的面都毫無顧忌地對殿下展露笑顔,可想而知私底下對殿下更是無所不用其極,诶……還是打得不冤。
吳管事不敢扯謊,小心地斟酌措辭道:“少隐大人對……對殿下笑了一下,殿下說很漂亮,要他多笑笑……”
“呵,”裴渡舟扯了扯唇角,竟是被氣笑了,他側目看向少隐屋子的方向,眸光似覆着一層冰霜,“爛舌頭的蠢東西,我就知道,他是個不安分的。”
話語間萦繞着一股凜冽的殺意,仿佛要凝成實質,真化出一柄刀劍來,把勾引江令薇的人全部處以極刑。
明明是寒冷的仲冬時節,可在這股殺意面前,吳管事連後背都滲出了冷汗,緊張地垂首立在一旁,一句話都不敢多說,生怕被遷怒。
“吩咐下去,沒有我的示意,他若是踏出敢屋子一步,再狐媚做派賣弄那張皮,那便不要怪我狠心,隻能厚葬了。”
裴渡舟下颌線崩得很緊,聲音比淬了毒的毒蛇還要陰狠,手骨泛白,絲毫不讓人懷疑,若是再有下一次,他是會先劃爛少隐的臉,還是先挖了那雙勾引人的眼睛。
“是、是……屬下一定會看好少隐大、不,看好少隐。”吳管事心中駭然,雞皮疙瘩起了滿身。
望着那道往卧房而去的颀長身形,吳管事雙手顫抖地擦了擦額上汗水。要他說,這少隐大人也是作繭自縛,明知殿下對主子意味着什麼,還行勾引之事,雖說殿下身份可以有三夫四侍,但也要講究實際啊,依主子眼裡容不得沙子的性子,是萬萬不會容許少隐進房伺候殿下的。
……
裴渡舟進來的時候,江令薇正盤腿靠在窗邊的羅漢床上看書,是那本他曾經要她背的羅列了男女容貌的書,似是實在沒興趣,看得昏昏欲睡,腦袋頻頻往下墜,差點磕在中間的案幾上。
“書是這麼看的?”裴渡舟曲膝從後擁住江令薇,抽走了她手中即将要滑落的書,丢在一邊。
“什麼……”她掀開發沉的眼皮,思維還不甚清醒,側臉就被一隻修長大手扣着親了一下,又親昵地蹭了蹭,嗓音低啞:“會背了嗎?我要好好考教你一番。”
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後,她登時從睡夢中抽離,略有些結巴地解釋道:“這個、其實,我才剛看了一個時辰,主要是你最近……可能,應該是有些上火,老是生氣,對身體不好,我也反思了一下,雖然我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