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東升,這一日的十公主府很熱鬧。
辰時一過,皇帝近侍福來便親自帶着聖旨,身後跟着一長串的宮人,端着無數金銀玉石,珍寶良藥,一大批人浩浩蕩蕩地進了公主府。
對此,江令薇面上自然是感動不已,聽着聖旨裡對于她的封賞,看着那晃人眼的銀錢寶石,心裡滿足極了,一雙烏黑分明的眼睛亮晶晶的,似夜幕懸挂的星星,璀璨,惑人……
去李疏那拿藥回來的少隐剛打起轉角處的簾子,就見到這幅畫面,心髒下意識一縮,分不清是悸動還是酸澀。
也許,都有。
傳旨的福來笑眯眯地把聖旨呈給江令薇,說皇帝極為挂心公主,經常念叨。
江令薇會意,配合地說自己養好傷之後定會親自進宮謝恩。
把她面上不似作僞,掩也掩不住的滿足盡收眼底,福來心底感慨,表面不動聲色,又說了些話,最後在府中吳管事的相送下,離開了公主府。
院子裡的仆役在收拾賞賜下來的金銀,江令薇站在院子裡,打量着手裡蠶絲制成的聖旨,其間還用金線繡了祥雲瑞鶴,花樣繁複,盡顯天家富麗堂皇。
餘光瞥見少隐的身影,她忙朝他招了招手示意其過來,但忽然想起他腿腳如今還不利索,遂朝他大步流星地奔了過去。
少隐面上是才找李疏拿的銀質面具,不過與之前那幅把全部面貌擋得嚴嚴實實的面具不同,這是一副隻遮到鼻梁上方的面具。
世人最常用的也皆是這種樣式,想要之前那種完全擋臉的,得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制成。不過,對現在的少隐來說,已經不需要了。
不日,他即将啟程,離開公主府,離開她身邊,前往北州。
少隐竭力平複着心間因她而起的波動,恭敬地垂首等在那。
“你找李疏看了腿嗎?他怎麼說?”江令薇關心地打量着他黑色常服下修長的雙腿。她本來打算待會去看他,沒成想這麼巧直接撞見了。
“屬下無事,多謝殿下關心。”少隐眼睫輕顫,語氣一如既往的穩重平淡。
“沒事就好。”她回答。又憶起昨晚的事情,不免感到疑惑,“昨晚是渡舟哥哥叫你去做什麼事情,你沒完成?所以他才那樣對你?”
一提到這件事,少隐心頭發緊,他努力忽略那些細密的隐痛,盡量平靜地回道:“是之前屬下還未被調至殿下身邊,在北州時的事,屬下過于疏忽,主子已經命屬下将功補過……”
說到這,少隐終究還是沒忍住,擡起雙目,克制地看了眼江令薇,眸中含着不明顯的眷戀,“不日,等腿上傷口痊愈後,屬下便将啟程前往北州,以後不能再保護殿下您了。”
面對這雙似乎會說話的如畫黑眸,她先是被其中複雜但又濃烈的情緒驚了一下,才注意到他換了面具,較之先前的樣式,這幅面具能看見他完整的眼型,是一雙丹鳳眼,眼尾略微上翹,細長有神韻,是極美的。
有這樣一雙眼,和他所自己所評說的面貌醜陋很明顯不搭邊,不過江令薇也沒有多問,她沒興趣窺探他不願顯露的容貌如何。
“這樣啊,北州苦寒,據說一年到頭都奇冷無比,不比京師,你要多加注意。”她沒有阻止他去,因為她知道裴渡舟是萬萬不會同意的,與其吵一架之後什麼也改不了,不如不說,反正最終結果不會變。
江令薇喚來剛從廊下過來的吳管事,對少隐道:“今日父皇賜了我很多金銀,我分一半給你,以全恩情。當然,這些金銀是抵我給你寫的欠條數目,救命之恩,必當湧泉相報,我答應過你,我有好處,必不會虧待你,所以,記得早點回來。”
“……”少隐呼吸發顫,平靜的面容終究被打破,洩露出幾分掩藏極深的苦痛,但隻是一刹那,快到誰都沒有看清,他就已經調整好了起伏的情緒,然而聲音卻無力改變,透着一些沙啞:“屬下之前對殿下說那些話,屬實罪該萬死,還請殿下……就此忘了吧,屬下實不敢受如此多的金銀。”
“你不要了?”江令薇眉頭鎖着,猜測道:“是怕他再次責罰你?”
這個“他”指的是誰,在場之人都心知肚明。
“屬下之前不太清醒,一時糊塗才說了那些冒犯殿下的話,您是主,我是仆,救您是屬下職責所在,理所當然的事。”少隐丢下這句話,匆匆行過禮,便要告退。
恩情用金錢回報,很常見的事,可彼時的她沒錢,所以他那時的要求就意味着,将恩情與關系拉長再拉長,直至糾纏不休。但昨日發生的事,叫他明白,他的貪心已經被人看了出來。
他的罪名多不勝數……
吳管事眼觀鼻鼻觀心地候在一旁,表面平靜如山,内裡卻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一向沉着穩重,辦事從不疏忽的少隐大人,先是被主子當衆掌掴,理由是生了不該有的心思。
雖未明說,但少隐大人一直貼身伺候殿下,還能對誰生了不該有的心思,如今聽剛才的對話,怕是少隐大人又曾開口要殿下報恩,這……主子打得好像并不是很冤……
少隐步子邁得極大,因着腿傷幾乎是一瘸一拐地在走。似是身後有什麼洪水猛獸在追,稍微慢一點便會被分食入腹,丢心棄命。
見人這樣,江令薇心裡滿是不解,跑那麼快幹什麼?
眼看少隐身影即将消失在視野中,她忙三步并作兩步,一個箭步就沖上去喚住前方男人,“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