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渡舟聰穎絕倫,他的十女兒看着就不怎麼聰明,不過,勾沒勾結不重要,現在重要的是,周家馬上就可以去死了。
皇帝撚動念珠,似樹皮的臉上有一道弧度漸漸加深,難得的好心情。
然而,再聽到外間熟悉的“皇後娘娘求見”幾字時,好心情通通不見,那雙圓眼裡明顯劃過幾分厭煩。
……
日暮斜陽,暖光化作蠶絲,透過雕花窗棂縛在案邊趴着的江令薇身上。這幾日都是這樣,一從宮裡請安回來,她便到書案前雕琢念珠。一雕就是大半日。
一個時辰前,一百零八顆念珠才堪堪雕好。活計精細,她累得不行,讓人将東西收好,枕着日光沉沉睡去。
少隐抱着刀安靜地守在門外,整張臉全被面具覆蓋,窺不見一點容貌。隻能從脖頸間微白的膚色,以及高挑的身段看出長相應是不錯。
自從被指派給江令薇後,他的日子便清閑了許多,出門跟随,在府守衛,不用像以往那樣隔三差五執行任務。
摸了摸臉上冰冷的面具,少隐腦海裡不由回想起殿下初瞧見他這幅打扮時,還好奇問他會不會悶得慌?
他抿着唇,是悶得慌,但當時主子的眼神幾乎能将他射穿,懷疑他勾引殿下……
别看主子一舉一動都是要扶持殿下成王,成一家之主,可他清楚,若是殿下日後看上别人,要納侍,那人絕對不會有好下場。
最好的證明就是府中條條框框的規矩。
不準他們直視殿下,勒令吳管事不準支一分錢給殿下,因為那樣可能會有豢養外室的嫌疑。
因此,他當時隻好說自己相貌醜陋,出門在外恐吓壞了别人。
面對她詢問能不能看看他的樣子時,他幾乎是落荒而逃,事後絞盡腦汁說自己實在自卑,希望她能開恩給他留點臉面。
事情這才作罷。
不經意往轉角處瞥了眼,裴渡舟從那處大步走來,少隐腦袋下意識垂得更低了一點,剛要出聲行禮,想到江令薇還在睡着,壓低了聲音道:“見過主子,殿下睡着了。”
“何時睡下的?”他頓住腳步。
少隐估摸着時辰,回道:“到現在,約有一個時辰了。”
“繼續守着,醒了來告訴我。”說完,裴渡舟往書房的方向走去。
少隐恭敬應下,與忙于雕刻念珠的殿下一樣,這幾日主子很忙碌,為了周家與太子的事情,幾乎可以說是從早忙到晚。
……
卧房裡燒着地龍,沒半絲寒意,暖烘烘的。
寬敞的紅木海棠花拔步床邊,淺色帷幔層層疊疊地垂着,借着窗外傾斜下來的月光,能夠瞧見有人正安詳地睡着,卷曲的睫毛在眼底落下一圈陰影,光潔的額前耷拉着幾縷蓬松的碎發。
骨節分明的大手撥開碎發,輕輕撫摸她的額頭,臉頰。漸漸的,她臉上的陰影變多,有人在她唇角印下一個吻。
月光靜靜流淌,側躺着的人手指微擡,扣着她的下巴,輕輕嘬吸唇瓣。
蜻蜓點水,很快便分開。
伴随着無聲一笑,指節搭在她眉毛間,不時撫摸,舍不得移開。
子時,夜深露重。
江令薇悠悠轉醒。一睜開眼便撞進裴渡舟狹長的眸子裡,帶着淡淡的笑意,“知道明天是什麼日子麼?還敢睡到現在。”
面對他突如其來的問題,她腦袋還沒從睡夢中反應過來,眼睛眨了眨,“不知道。”
“之前剛說過,沒幾天就忘了。你說,我要怎麼罰你?”裴渡舟煞有其事地掐了掐她的臉頰,唇角弧度溫和。
“唔……”江令薇下意識躲開他的手,也就是這時,她才發現自己已經睡到了床上,裴渡舟和她躺在一起,撐着手好整以暇地凝視她。
意識慢慢回籠,她揉了揉迷蒙的眼睛,想了想,道:“有朝會,還有……朝暮節?”
距離上一次朝會已過半月,明天又要上朝,不過,這跟現在的她毫無關系。
“答得太晚了,還是該罰。”他大手摟過她的腰肢,将人拉近,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她清麗的面孔,“罰你後半夜不準睡,如何?”
腰上的手不安分地撫摸着,她當即明白過來他的意思,除了那一天的纏綿,最近他們一次都沒有行房,主要是彼此都忙碌,他回來得晚,每次她都已經睡下。
今天不同,因為雕好了念珠,她睡得比較早,到子時就醒了。
按理說,是應該答應他行房的。但是,明日是朝暮節,他要算計周家的日子。他一做沒完沒了的,到時候,她哪有力氣陪他演戲呢。
聽着她說得頭頭是道,裴渡舟也不插話,眉梢微揚,安靜地看着她。琥珀色眼珠似乎蒙上了一層皎潔月光,柔和得能滴出水來。
“好嗎?”她問。
他避而不答,錦被下有力的長腿壓住她的身體。她以為他不同意,還是要做,正想說那就來吧,便聽他道:“今天怎麼哭了?”
少隐注意到她出宮時眼睛紅腫。
“有人議論我。”她把清早時偷聽一事告訴了他。
“然後,我想着不能浪費送到眼前的機會,索性到父皇面前哭一場。等他問我為什麼哭,我偏不說,隻提自己給他做了一串念珠,關心他身體。你要我在他面前做一個盡量真實的女兒,會害怕,但是渴望父母親情。我做得對嗎?”
“我的薇薇自然做什麼都對。”裴渡舟微笑着揉她的頭頂,接着話音一轉,語氣變得飄渺,“都是一群墊腳石,死的人隻會是他們。不出幾年,你才會是衆望所歸的太子,承蕭朝命數,是天命所在。”
天命?
江令薇怔愣,腦海裡憶起金銮殿的陳設裝飾,在他和煦地注視下,緩緩點頭,“我會的。”
“隻要什麼都聽我的,”裴渡舟輕輕啄吻了下她的嘴角,“什麼都會是你的。”
“我當然會聽你的,除了渡舟哥哥,我誰也不信。”她回答。怎麼會有人不信自己的恩人呢,她會一直信他的。
永遠。
“油嘴滑舌。”裴渡舟嗔怪地瞪她一眼,心裡卻很受用。“那兩個宮人叫什麼名字,記得嗎?”
江令薇咽下嘴裡“說的都是真心話”幾字,确認了一番記憶,“不知道。她們沒提過。”
“沒事,睡吧。”他說。朗月般的眸子移開時,一閃而過幾分冷冽,她眼尖地注意到了,心裡突地一跳,問道:“你要殺了她們?”
“怎麼,”他沒否認,笑容依舊,“不該殺?覺得我狠毒了?”
怎麼會?她正要回答,雙頰便被他掐住,說不了話。
“除了在漠北,你長這麼大還沒殺過人。有些事情我沒怎麼教過你,你今天給我記好了,她們讓你聽到了那些話,就等于讓我知道,那是她們愚蠢。這個世上,愚蠢的人注定要吃虧。心慈手軟也注定不會有好下場。”
他放開手,江令薇似懂非懂地點頭,“那我——”
“不要覺得自己蠢,永遠不要有這個想法。”他打斷了她未說完的話,“你和她們永遠不同,你有我。”
“你隻要對愚蠢的人心狠就可以。一切有我在。”
這番話信息量過大,江令薇愣了一會兒,才完全消化。她看着裴渡舟疏朗的眉骨與濃密長睫之下的眼眸,忽然感到了一陣心驚肉跳。
野獸對危險總是格外敏銳,她自然也不例外。即使這個危險不是針對她。
“聽明白了?”他在問。
她眨了眨眼,努力将心中的驚悸壓下,“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