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掠過的街景裡,一家馄饨攤映入她的眼簾。
這家馄饨很好吃,她曾經偶然經過,為了不暴露人前和他的關系,是叫侍從買來在馬車上和他一起吃的。
她吃了三碗,侍從也跑了三次,由于一直眼巴巴地瞅着馄饨攤,她也成功記住了做馄饨的攤主——一個容貌倩麗的女子。
此時,馄饨攤前罕見地沒有客人,而那位手藝很好的攤主正被一個胖子糾纏。
“光天化日!你要幹什麼!救命啊!”
“呵!喊吧,喊破喉嚨都沒人會救你!本公子可是周家的人,看上你是你前世修來的福氣!”
“周家就能不顧王法嗎!放開我!!”
“知道本朝太子嗎?那是我舅爺的侄兒!還敢說王法?哈哈哈,那是用來約束你們這等賤民的!把她給本公子綁起來!”
……
少隐駕車的速度很快,江令薇隻看到幾個小厮拿着繩子朝攤主撲去,便再看不到了。
若有所思地撂下簾子,她問前頭的少隐:“那個胖子你認識嗎?”
她大多時候都被他勒令待在府裡,因此還是第一次瞧見這種情況。
“是周家旁支的公子。”少隐記性很好,便是隻匆匆看了一眼也立刻知曉其身份。
“旁支……”她重複了一遍,再次打開車簾,街道邊偶有巡邏的金吾衛,但面色如常。她很肯定,這些禁軍看到了馄饨攤上發生的事情,卻沒有前去阻止。
“這種事情經常發生嗎?”
“常有。這一年來,當今陛下身體每況愈下,周家那些人一開始還會忌憚主子彈劾,行為不敢太過分。但主子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再彈劾誰,那些人自然暴露了本性,欺行霸市,強搶民女民男……什麼都做,剛才那位攤主,屬下瞧着,可能是家中實在揭不開鍋,才冒險出來。
京中其餘人顧及太子地位,對這種事全都視而不見,不敢阻撓。雖然以舒祭酒為首的一些朝臣經常會上奏,斥責太子等人,但并沒有效果。”少隐回答得很詳細。
“哦。”她平靜地點點頭,本想躺下睡一會兒,但不知為何,雙手再度撩開了簾子,歪着腦袋往遠處瞥了眼,能看到攤主正被人擡上馬車。
那雙曾經充滿着幹勁的雙眼變得絕望。
她抿了抿唇,想起馄饨的鮮美味道,開口道:“你武功比我高,去救她。手藝那麼好,那個胖子不配。”
少隐不知何故猶豫了一會兒。
“很為難嗎?”她不解地問道。
“……沒有,屬下遵命,不過要送您回了府才能去。”少隐回答。
“對了,至于謝禮,你讓她給我做三碗馄饨,我想吃。”
少隐自然應下。
“給你。”江令薇從身上掏出一個小小的銀稞子,遞給少隐。“記得拿了馄饨後,給那個攤主。”
少隐微怔,他知道她身上沒什麼錢,主子一向不允許任何人給她錢,更别說變賣身上首飾換錢,那是想都不要想,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
所以……這個銀稞子,也許是費了很多功夫才能得來的。
費了很大的勁,就這麼給了别人……
“殿下……很善良。”少隐斂下眸中波動。
“善良?”江令薇疑惑。她上過戰場,殺過人,手上沾了血,跟善良一點都不沾邊。
“是。殿下既要救人,那便有恩情在,其實是不必再給錢了。”
“這跟善良有什麼關系。”江令薇搖頭,“揭不開鍋,沒飯吃,我知道那種不好受的滋味,想給就給了。至于我欠你的錢,嗯……你暫且先等待,等到将來,你要多少,我給多少。”
欠錢,那是在漠北的時候,她因為少隐的救命之恩,想要回報他,問他有什麼想要的,他沉默一會兒後說可以用錢報答,她答應了,然後給他寫了一張欠條。
主要是她真沒錢,隻能這麼做。找裴渡舟墊付也行不通,記得一年之前,她有一次在他面前提了一句錢,然後就被他瞪了眼,無聲地威脅她。
所以,沒有辦法,隻好寫欠條。
她總會發達的……吧?
回答少隐的最後一句話有些明顯的心虛。她自己也察覺到了,又補充道:“不是在诓騙你,隻是我現在沒錢,你……這個,你放心,我有好處,我一定不會虧待你的。”
“嗯……”少隐握緊缰繩,不知為何聲音有些低,像是好不容易從嗓子眼裡擠出來的。
握着掌心那枚還帶着溫度的銀稞子,少隐不禁撫了撫,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麼後,又連忙将銀稞子收好,面具下的肌膚紅了又白,不知在想什麼。
“那你再開快點。”江令薇怕攤主自缢。
“是。”
不多時,馬車在公主府停下。
江令薇踏入府門,沉重的大門緩緩關上。
她正準備去正廳尋裴渡舟,這個時辰應該在等她吃飯。羅玄唰得從屋頂黛瓦間跳下來,恭敬行了禮後道:“主子在後花園。”
現下在後花園?
江令薇并不認為他在賞花,在他的丞相府時,他就經常在花園裡教她習武。
第一年的時候,習武還算正常,手把手教。第二年,每回都要與她切磋過後再教,結果可想而知,自然打不過他,被壓得死死的。
當然,對這種練習方式她并不生氣。
隻是,剛從宮裡言語打壓她回來,現在又要迫不及待用身體打壓她了嗎?
江令薇嘴角抿得很緊,強行按耐下升騰起來的不滿,一言不發地往後花園大步走去。
留下原地的羅玄一臉納悶地撓了撓腦袋,怎麼一聽到後花園殿下那麼大反應?
……
公主府的花園足有半個卧房那麼大,是個極大的庭院。穿過一道圓圓的拱門,粉牆兩邊爬滿了粉白的茉莉,一進入其中便聞見濃郁的清香。
園中假山重巒,山石兩側栽種着時興的花卉,與爬藤的茉莉相映成趣,舉目四望,滿園花影。
天色不知何時已經暗沉了下來,本該在院裡的裴渡舟卻不見蹤影。
江令薇不客氣地拂開拱門邊擋住視野的茉莉,沿着鵝卵石鋪就的小路箭步往前走。
沒走幾步,餘光捕捉到了一樣物什。
西牆邊辟出了一汪淺池,池水清澈見底,水面有一座木制秋千的倒影,她皺了皺眉,擡頭一看。
一棵枝葉繁茂的梧桐樹下,紅松制成的秋千上墊着雲絲錦衾,足以容納兩個粗膀腰圓的成年人。
這東西她并不陌生,他丞相府的花園裡也有這種形狀的秋千,與平時玩鬧的秋千不同,晃動很小。
用途多了去了。
明明今早她出門時,不經意瞥了這裡一眼,那時,還沒有這座大秋千。
目不轉睛地注視那座秋千,江令薇再也藏不住那股不滿的勁頭,手心攥得死死的。他不去正廳吃飯,讓人引她來這裡,還做了這麼一個秋千,她如何不明白他想做什麼。
但恰是因為明白,才更氣惱。
“生氣了?”身後突然響起一道清冷的嗓音。
江令薇面無表情地側過身。
裴渡舟猗在右邊的茉莉粉牆下,語調散漫,手中把玩着一枝折來的粉白花骨朵,漫不經心地睨着她。
“是。”她承認。
“那,”他漫步朝她走來,“打一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