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無恙從床榻上坐起身,一摸臉,才發現都是淚痕,那場夢太過真實,真實到她以為回到了過去。
但夢醒了,她還是一個人,坐在偌大的宅子裡,林無恙下了榻,拿着帕子擦了擦臉上的淚痕。
從前阿娘總和她說,他們林家人,最先要學會的就是接受,堂哥死了,大伯死了,他們都接受了,辦了葬禮,擦了淚水,日子還要接着過,接着接受下一個死亡的到來。
在戰場上,就是做好了随時犧牲的準備,家人也要做好接受的準備,可阿娘沒有告訴她,接受不了怎麼辦。
“怎麼……怎麼就……單單剩我……一個呢……”
她以為她已經接受了,從徽州回來的時候,就已經往前走了,但隻是她以為而已,在内心深處,她依舊接受不了,她沒有往前走,而是留在了原地。
林無恙沒有點燈,接了杯涼茶喝,便轉身,打算再睡一會,卻聽見外頭窸窸窣窣的響動,她蹙眉,提起劍推開門去看,卻看見了門口趴着的一坨東西。
在夜裡看不清是什麼,她蹲下身,将燭台靠近,仔細一看,“小灰?”
她瞬間愣住,小灰長大後,他們便不再将它放在帳中了,而是讓它自己出去玩,她回京的時候沒見到它,便也沒帶它回來,卻沒成想,今日居然出現在這了。
見它趴着睡得香,林無恙一把将它撈起來,小灰立刻睜眼,回頭龇牙,看見來人是林無恙,才在她懷裡接着睡。
林無恙将它抱回屋裡,眸光溫柔,輕撫着小灰的毛發,“辛苦你了,這麼遠,得跑多久啊。”
她擡手滅了燭台,将小灰抱上床,睡了一個暖烘烘的覺。
翌日清晨
本想帶小灰給蘇禾日玩玩,卻沒想到他已經走了,林無恙看着空蕩蕩的房間,心裡也有些說不上來的難受,她轉身準備出去,卻在案上發現了一封信。
心裡隐約有不好的預感,那股預感在她打開信的時候落到了實處,她翻開信,裡頭的口吻穩重而成熟,實在是不像他平日裡那般不正經。
“無恙親啟,等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走了,你也許不知道,我們百年前就認識了,那時的你是個短命鬼,我等了好些年,才算到你出生在徽州的林家,于是後來的我便和你的祖父成了摯交好友”
“你們全家遇難,我沒有算到,我隻能算到你有危險,趕去了宸夕川,救下了你,我确實有預知未來的能力,但神給我的能力不夠,算也隻能算到一半,我穿到這裡一百多年了,起初我不停的在找回家的路,直到我遇見了你,為了你,我選擇了留下來,可你是個短命的,沒幾年便走了,又剩我一個人遊蕩在這世間”
“我不敢死,百年來一直在尋你的蹤迹,想與你再續前緣,但見到你之後,我發現你看藺朝皇帝的眼神跟百年前看我的眼神一樣,一開始我厭惡他,他有天下,有萬民,為什麼還要和我搶你,後來想通了,隻要你幸福就好”
“無恙,我不想活了,百年前我就應該死了,但一直存活至今,不想死的人短命,想死的人死不了,我走了,不必為我難過,死亡也是解脫,但也祝願你,歲歲無恙,長命百歲”
林無恙捂着信,心裡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她真心實意的将他當做朋友,蘇禾日一而再再而三的救她,可她卻什麼都沒有給予他,甚至連他可能會去哪都不知道。
心裡還品不來這股滋味,淚水已經先掉了下來。
林無恙擦掉眼淚,邁出房門,她今日穿的薄,感受到刺骨的寒意,才發現,冬日又快到了。
她站在那,突然覺得好累好累。
衛長宴剛入府,便看見林無恙手中拿着一張紙,站在門邊不知道在想什麼,他看了看她手中的信紙,和裡頭空蕩蕩的房間,瞬間明白了一切,他立刻快步上前,将人攬在懷裡。
“長宴……”
“我在……”
“你不會離開我,對嗎?”
“無論生死,我都不會離開你。”
……
林無恙在京城一連待了半個月,她本想提前回徽州,但衛長宴纏着她,讓她至少等紀霖班師回朝之後再說,便一直耽擱下來。
早朝過後,林無恙本打算去趟練武場,過了午時再去城門口迎紀霖他們。
“王爺留步。”
林無恙回首,“時大人?”
她跟時境遷不大熟,隻說過兩句話,但是他的傳聞她也聽了很多,什麼手段狠辣,诏獄弑父諸如此類的,她隻覺得他實在厲害,外頭的流言蜚語是能吃人的,他卻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為母報仇,雖說激烈了點,卻也是個孝子。
時境遷拱手行了禮,才笑道:“今日紀大人他們班師回朝,我想着同王爺一并去迎。”
“可以是可以的,不過他們午時過後才入城,我打算先前趟練武場,時大人要一起嗎?”
“可以。”
“那走吧。”
時境遷跟在她身邊,細細打量着這個有着皇後實權的異姓王,又想到她的功績,這般的骁勇善戰,難怪陛下喜歡。
“此處紀大人班師回朝,也帶了郴王回來,隻是不知陛下如何處置。”
林無恙不甚在意,“謀逆是死罪,先前被狄柔耽誤了幾年,才讓他苟活至今,如今北邊安定下來,自然是不會再留了。”
“聽說陛下想讓人牽着囚車讓街上的百姓都看看郴王的下場?”
林無恙點頭,“好容易将人綁來了,自然殺雞給猴看。”
時境遷垂眸,慢慢靠近她,聲音放低,“不過,郴王到底是皇室之人,雖說不必給他留臉面,但是這嘴可得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