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州山地的天氣最是多變,不久之前還高遠透亮的天空,不知何時已然層雲遍布,陽光掙不脫厚重的棉衣,隻能于所剩無幾的縫隙間苟延殘喘,将邊緣模糊的雲翳投向人間。
自山谷中奔流而出的長風呼嘯着席卷過這一小塊深山之中為數不多的空地,吹拂得野草成片折腰,林葉簌簌作響,斷裂的幼樹枝幹搖擺不定,随後毫不留戀地順着地勢扶搖而上,一路湧向群山之巅。
翻過天幕山脈再走遠一些,就不是星耀的土地了。
顧不上整理自己被風吹得淩亂不堪的碎發,黑發少女目不轉睛地緊盯着這架自己方才還被迫乘坐的老舊飛行器側翼的出入口,本應安分守己地駐紮在胸膛中的心髒仿佛在耳膜處安了新家,鳴鑼打鼓聒噪得幾乎蓋過狂風行過此地之聲。
鞋底與樓梯碰撞出的悶響,一步一步敲擊在她繃緊的神經上。
有人拾級而下,黑皮膚,灰寸短,形體欣長,神色淡漠,那隻引夢貘人跟在他身後,被超能力包裹的金屬箱子懸浮在它手邊。
在意識到箱子裡裝有什麼之後,黑崎慕瞳孔一縮。
“把我的商品還回來吧。”陌生男人的聲音平靜沉穩。他既然讓少女們先行下機,自然是笃定她們不會抛下自己培育的寶可夢,抱起閃光呱呱泡蛙轉身就逃進深林。
“……我們需要先确認搭檔們的安危。”慕咽了咽口水,謹慎地打量眼前的灰發黑人,他分明并不比喜劇二人組強壯,所帶來的壓迫感卻有雲泥之别,與帕斯卡?蓋蘭給人的感受也大相徑庭。
說起來,帕斯卡沒有下機主持這場交換,令她有點意外。不管他是出自真心的關心她們,隻是思路奇詭才提出那樣殘忍的條件,還是為了觀賞她們與自己所選擇的那一隻寶可夢分别而露出的絕望神情,都應該親自到場不是嗎?難道隻有他會開飛行器,留在駕駛艙是未雨綢缪保證發生意外時飛行器立刻就能升空?
“那同時吧。”對方不在意她的讨價還價,朝引夢貘人颔首示意。
明黃色的睡眠寶可夢捏住細線的右手挪動了寸許,金屬箱子飄到了它的訓練師身前,智能鎖确認了虹膜生物信息,降低到原來的高度調轉了前後,朝少女們展示出她們牽腸挂肚的搭檔所在。
箱内兩層,整齊地擺放着五枚純白的紀念球與三枚粉黃的治愈球,以及她們的挂耳式個人終端。
“說出你們要留下的那隻,其他的會予以歸還。”
平鋪直叙的言語,刺痛着少女的耳膜。
為了讓寶可夢留在精靈球中也能感知外界,她們慣常會将球體的上半部分調成可視狀态,而現在八枚常規大小的精靈球全都被切換成了封閉模式。
不可窺視,卻依然聽得到聲音,他們會知曉這段對話的含義。
黑崎慕直至當下才意識到,她必須大聲念出那隻被選擇的寶可夢,會有多麼殘忍,不止是對她一人而言的。
早已确定的名字卻難以脫口而出。
有那麼一瞬間,她幾乎要憎恨起當初救助呱呱泡蛙的那個自己了。
“……狩獵鳳蝶。”
她記不起自己是怎麼吐出的這句話,那幾秒鐘仿佛被切割分隔,遠遠離開了她的生命之外,隻能緩緩地回過神,隔着一層砂膜似得恍惚聽見身側的女孩好像過了良久,才将塔布奈這一選擇說出口。
那位灰發黑人并沒有出聲催促,以公事公辦的态度接下了她們的決定。
得到指令的引夢貘人再次引動超能力,瑩亮的藍光抓住了希蕾懷中的呱呱泡蛙,米發女孩的神色一慌,下意識地想要挽留,被拽着往前不住地走了兩步,最終還是無法對抗小藍蛙身上的力度,唯有眼睜睜看着小藍蛙離去。
與此同時未被選擇的精靈球也同個人終端一起從金屬箱中浮起,與呱呱泡蛙的身影在半空中完成交錯,來到她們面前。
女孩們迫不及待地前進了幾步,伸長手臂去夠那些明明會自動降落到她們掌心的精靈球。
傑羅姆視線轉移,落在了向自己飄來的呱呱泡蛙身上,這才是他最在意的。
至于箱子裡被留下的兩隻,隻不過是個添頭罷了。
“引夢……”
自己下達指令的話語被精靈球接連不斷打開的悶聲打斷,傑羅姆還沒來得及側目,就感覺到突如其來的旋風猛地撞向身側。
精靈球放出距離拉到了極限,在最後一刻才完全被甩開的白光展現出了曾包裹着的寶可夢——一隻矯健強壯、毛發如雪的阿勃梭魯,以及他同樣聚攏凝實到了極緻的灰綠色寬刃彎刀!
引夢貘人猝不及防被那将兇險狠絕凝聚成一線的刀鋒毫不留情地正面斬中,發出一聲慘呼,條件反射地動用自己最熟悉的超能力去限制襲擊了他的生物,仿佛能移山填海的神秘力量卻在雪白的皮毛上無處着力似得盡數滑開了。
阿勃梭魯一擊得手,并不戀戰,血紅的瞳孔與灰發黑人那古井無波的深棕色眼珠對上了一瞬,腳掌于台階一蹬,借助反作用力轉身就走。
他似乎聽見了身後幾不可聞的一聲歎息。
夢妖與太陽伊布重疊的超能力抓住引夢貘人被雷霆一擊重創的空隙接管了呱呱泡蛙,根本沒有餘力去留心這樣會不會攥痛小藍蛙,拼盡全力以最迅捷的速度将它摔進了希蕾懷裡。
青藤蛇的「藤鞭」趕在金屬箱失去「精神強念」控制即将砸在地上合攏鎖死前,撈出了屬于狩獵鳳蝶與塔布奈的精靈球,仙子伊布的緞帶觸角撿起女孩們沒空接而掉落在長草中的個人終端交還到她們手中。
黑崎慕匆匆戴好終端,确認突襲成功的蒼沒被留下,和抱緊呱呱泡蛙的希蕾以及搭檔們一起,全速朝林間沖去。
快點!再快一點!
稠密的枝葉仿佛觸手可及。
然而就在她們即将撞進深林之時,噩夢般的昆蟲振翅聲由遠及近,轉瞬滑來。
當亮紅色铠甲的人形蟲系寶可夢穩穩地停在面前,被破開的空氣才形成迅風抽在她們臉頰上。
女孩們的平視隻能看到懸停在眼前的細長蟲足,帶有眼珠花紋的巨鉗在她們頭頂開合發出一聲脆響,她們目光顫抖地擡高,昏沉的光線于那赤紅的鋼鐵之軀上反射出金屬色澤,在半透明蟲翅振動的細響中,居高臨下的昏黃眼瞳冰冷刺骨。
黑發少女急急地回頭,隻見身後幾米遠的位置不知何時也出現了一隻龐大的紫色面團,唯有注意到表面的黑色菱形在變化之時才能發現那柔軟的身軀在緩慢蠕動,拉長立起後也超過了她們的身高。
直至此刻,傑羅姆平穩沉靜的聲音姗姗來遲。
——“你們,選錯了路。”
“子夜、绮羅用超能力限制巨鉗螳螂!”黑崎慕緊緊按住口袋裡唯一沒有在限制鎖解開後自動打開,因而又被她重新上鎖的、屬于冬暮的紀念球,試圖讓超能力絆住對手一時半刻,鉗子寶可夢帶來的壓迫力讓她渾身緊繃,意識不到自己擡高了聲音。
“太陽伊布去幫忙!”櫻田希蕾也急忙朝粉紫色的叉尾伊布喊道,随時準備抓住機會繼續逃亡。
背後的灰發男人似乎隻是遙遙望向這邊,任由三重超能力疊加交織壓在赤紅外殼的人形昆蟲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