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我也不是那麼不近人情,我讓她們自己決定留哪一隻。兩位小小姐可以選一隻最不喜歡或者最不熟的丢給我,也不會太傷心的。”
為了她們好,所以要在所有搭檔中奪走一個,還讓她們自己選?
對沉浸在聯盟編織的夢中的年輕人來說,這還真是十分風趣的殘忍。
傑羅姆看着自鳴得意的帕斯卡,無聲地微笑起來。
原本按他的意思,根本沒必要特意降落放下兩個小女孩,路上随便就能撿到的人質而已,隻有自诩正義的搜查官和無菌溫室裡的普通人會在意這樣泛濫的生命。現在留着活口隻是為了讓搜查官投鼠忌器,沒用了之後殺了就行,那些關在精靈球裡的寶可夢正好轉手賣掉——種族數量偏少的阿勃梭魯、禦三家之一的青藤蛇、還有兩隻伊布進化型,還沒仔細看過質量但至少品種不錯,撈一筆沒問題。
但畢竟他的犯罪搭檔是帕斯卡??蓋蘭,或者說眼前黃褐色頭發的異瞳男人,一個行為舉止如舞台上的歌劇演員般誇張的人,自成邏輯的紳士,奇詭而荒謬的惡徒。
毫無更早的過去記錄,就像悲劇那樣突如其來,一如他們相遇的那天。
傑羅姆??克萊蒙現在仍能清晰地憶起,那是一個平安夜的前夕。
密阿雷作為卡洛斯最現代化也最繁榮的都市,早早做好了歡度佳節的準備,廣場上空挂滿了金紅白三色的燈球彩帶,高大蒼翠的洋松照例頂着耀眼的金色五角星立在中央,紛然而至的初雪為它披上白袍。
這種日子,哪怕是聯盟總長也要放假的,傑羅姆自然也不例外。
他出生于卡洛斯南部,母親是大品牌總部高管,父親在密阿雷大學任職副教授。按部就班地接受精英教育一路當上了跨地區企業的人力總監,按部就班地在平安夜前夕推開了常去酒吧的大門,打算像往年一樣恰到好處的放縱一下,喝個微醺然後歸宅。
他脫下西服外套,獨自一人坐在光線幽暗的卡座裡,眺望着舞池裡軟體動物般扭轉聳動的紅男綠女。
一個衣衫褴褛的流浪漢毫無顧忌地在他身邊落了座。
傑羅姆沒說什麼,這種日子想一個人占據一整個卡座原本就不太容易,總有醉醺醺的人不分青紅皂白——這家店酒水和駐唱都是一流,就是面積太小。
但那個流浪漢卻先開了口:“我從小就夢想着成為聖誕老人。”
誰關心?傑羅姆眉頭都沒皺一下,全當他在發酒瘋。
流浪漢自顧自地接着絮絮叨叨:“但每次過聖誕總是錯過,前年在地下礦洞裡迷了路,爬出來年節都過了快一周,去年好像是酒喝多了,一天一夜直接睡了過去,也不知道我當時喝了多少,隔了那麼久醒來頭還像炸過一遍重拼起來的。”
地下礦洞?怎麼還四肢健全呢?醉那麼久?收割器官的黑商可真不勤快。傑羅姆不動聲色。
“醉宿的感覺可真不好受啊!”那人自來熟地朝他笑了笑,将小半杯酒一飲而盡,橫豎不像吃足了醉宿苦的模樣,又招手找酒吧招待續了一杯,淡橙色的酒液在光束下閃過鎏金一樣的色澤。
這是第三杯了。
傑羅姆隻需要環視一眼就能記住酒吧裡所有人的動向,新來的實習生是個左撇子,吧台裡金發碧眼的女調酒師今天每隔幾分鐘就會瞟一眼時鐘,隔壁桌穿皮夾克的大叔多次試圖搭讪路過的美女,實際上卻在偷瞄男性,這個流浪漢的續杯次數隻不過是其中最平平無奇的一環。這是一種經過系統性訓練的短期瞬時記憶,對他的工作也很有幫助。而且,他還知道以這種酒的度數,再按這種速度喝下去今年聖誕夜這人可能也得睡過去了。
“哦,我要說什麼來着?聖誕嘛,聖誕禮物!聖誕老人!”
傑羅姆愈發覺得這人上輩子指定是個啞巴,不然怎麼比一整個食用鴨養殖場還能叭叭叭。
“您有意向與我一起去當今年卡洛斯的聖誕老人嗎?當然,不包括男士,我隻喜歡給女士禮物,理想情況是明夜卡洛斯的每一位女士都能收到她們夢寐以求的東西。嗯、嗯,幾個月的嬰兒不太好辦啊,但我想送一箱嬰兒玩具小公主們也不會拒絕吧!”
剛剛吧台那對肉食系情侶都拒絕過你了,我難道長的比他們還像大冤種麼?總不會是什麼離譜的社會學調研吧?
“至于資金嘛!我記得喵喵銀行最近勢頭正猛,應該庫存充足,可以摸來用用。人手嘛……”
這位按部就班的青年才俊動作一頓。
吊頂的激光燈閃爍掃射,門上的鈴铛在喧嚣中默片似得搖了搖,駐唱的嗓音飄進雪裡,側桌的女孩們鬧成一團,傑羅姆在這樣的氛圍中,平靜地轉過了頭。
隻見流浪漢說到好處,揚起了頭,露出了一雙藏在蓬頭垢面下的異色瞳,紅藍撞色令人過目難忘。
“感興趣了?”這人依舊保持着高昂的情緒,就像廉價玻璃杯中燃燒的酒,“你還是今晚第一個有意向的人。不過兩個人還是……”
傑羅姆打斷他:“兩個人夠了。”
“嗯?”
“整個卡洛斯不切實際,但如果隻是密阿雷市區,”傑羅姆平穩地陳述:“兩個人足夠了。”
流浪漢和他對視片刻,大笑出聲。
在聖誕節的當天,警察敲響了曾在前天晚上光顧過這間酒吧的人群的家門,從醉得颠三倒四與為數不多清醒人士的口中簡單拼湊出了這段對話。
而就在這一年的平安夜,密阿雷的喵喵銀行某分行失竊,裝滿金條的押運車出現在了中心商城的地下停車場,與此同時,三家飛行寶可夢培育基地遭人入侵,成批的紅頭夜莺、信使鳥等寶可夢飛往千家萬戶,成為雪夜中隻此一見的風景線。
全密阿雷市區每家每戶幾乎都收到了這份特殊的聖誕禮物。
一對獨樹一幟的犯罪組合以驚詫全卡洛斯的方式橫空出世。
然而這僅僅是個開端。
在往後的幾年,“帕斯卡??蓋蘭”這個名字活躍于各個地區,他的每一次粉墨登場,通常意味着某個“非常規”的誕生,他并非标準意義上謀财害命的罪犯,甚至從未導緻過任何一名女性的死亡,隻是天馬行空往往漠視規則,一曲過分随心所欲的踢踏舞常常踩在刑法上。犯罪群體與部分無知的平民對他大肆追捧模仿,各地區搜查官和國際刑警則恨他恨得牙癢癢。
“異瞳的帕斯卡”,這個稱呼廣為流傳,而傑羅姆??克萊蒙這個名字卻鮮為人知,藏在搭檔的光環背後。
幾乎每一次行動,都由帕斯卡突如其來的想法開頭,精通社會工程學、人類與寶可夢心理的傑羅姆策劃,再共同落實。
從驚天大盜到雇傭兵,非法駭客到寶可夢獵人——帕斯卡幾乎一入行就理所當然地占據了獵人特殊的字母代号的一個——他們“改行”的速度堪比密阿雷市最風流的花花公子更換女友,在頻繁更換合作夥伴的同時保持着兩人都沒預料到的穩定搭檔關系。
傑羅姆從未回頭打探過自己曾經擁有的一切,包括工作、朋友、父母,罪犯和警察都在揣測他行為背後的深意,隻有帕斯卡會毫無顧忌地随意提起,傑羅姆的過去,他自己的過去。
在他們相遇前的幾年,帕斯卡經常改名換姓,是個行為舉止匪夷所思且烏龍百出的無名小卒。或許“帕斯卡??蓋蘭”這個名字也是他臨時編的,隻是與傑羅姆長期搭檔便長期使用。
至于更久遠的過去,帕斯卡嘴裡沒一句準話,今天的小時候在郊區貧民窟裡翻垃圾桶,明天的小時候在繁華大都會評價東洋刺身不夠新鮮。連傑羅姆的手段也搜集不出任何情報,要知道一個人隻要和人接觸總會留下蛛絲馬迹,哪怕他是個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黑戶,而這個人的過去完全藏在迷霧中。
傑羅姆試圖尋根究底,卻并不執着于此。
旁人都太過糾結,探尋他們為何一拍即合,深思他們的下一步走法。
當你在意某件事物,便會被它束縛。
但作為易被影響,依賴反饋的群居生物如何才能解開鐐铐?
在那個平安夜前夕的初雪之夜裡,通過洞悉操控他人欲望進行工作的傑羅姆,第一次發現了自己的渴望。
而他理想的終極,或許這個人能給他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