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突如其來的接住這一劍,崔勃也沒想到皇帝竟然會以血肉之軀強行攔劍,他掌心雖然用玉佩墊了一下不曾傷及筋骨,這一下卻還是實打實劃開皮肉湧出血紅。
傷及皇帝,崔勃的理智才漸漸回籠,扔了劍慌忙跪在地上磕頭認錯。
祈令夷卻瞧了眼手心被血腥沾濕的玉佩,順手撇在了一邊,慢條斯理的走到吉雅面前擋住他憤恨的目光。
“朕知昌遠侯氣憤難平,可這事也要調查清楚真相才能還二者清白,既是不信她們一面之詞,便将崔永懷身邊的下人帶來一問便知。另外,若令郎真是無辜,想必荷塘裡那兩人與崔家必定毫無關系,你說是也不是?”
聽聞此言的崔勃登時僵住,剛才匆忙的一面之間便已經認出這兩人的确是崔家下人,甚至有一個還是常跟在大兒身邊的小厮,此番被認出來他倆是誰必定無從辯駁。
他胸内驚濤駭浪,一時無話可說。
崔勃僵在原地,在他身後的一衆老臣卻不曾就此放過了此事,一位身着鶴氅的霜鬓老者忽而上前,拄着的拐杖重重擊在地上。
“便是崔家大兒确有此心,此事仍不足害其性命,蕭何因梨園女子出手緻人死地,若無私心如何敢信?”
周遭一圈人竟在這老者的謬言下紛紛附和,毫無在意本是崔永懷不軌在先。
聽着這一群人将女子貶低至此,吉雅怒從中來不由得跪直起身。
“此言差矣!我早便說了蕭将軍聞聲而來,若是他們并無滅口之意,在見人來時便可跑掉,而不是意圖以三敵一,要強行置我二人于死地!還是說……若是今朝死掉的是我和蕭将軍二人,各位大人還能如此理所應當的說出‘不足’二字嗎?”
此話一出四下寂靜,顯然是沒有想到小小一個梨園女子能如此臨危不懼。
那鶴裘老者也不再出言,轉而捋弄着胡須垂眼瞧着她不知在想些什麼。
另一側,手下侍衛已經将荷塘裡的另外兩具屍體搬上岸來,甚至不用找人辨認,在場與崔家相熟的官員中就有認出其中一人是崔永懷随身侍者。
發生了何事顯然明了,場内此刻更是寂靜無聲,想替崔家争辯的也都沒了動靜。
眼瞧着諸位大人不再有話,王典極有分寸的上前撥了撥死者臉上的淤泥,而後對皇帝回話。
“陛下,看樣子确實是崔家大郎身邊的小厮,來宮裡時見着過幾回,但也不一定是如姑娘所說,崔家說不定并不知道這蒙面之人怎麼回事。便是他自己夥同另一個賊人借崔公子的名進來也未嘗可知,崔家大郎心思單純說不定并不知情,才被攪在這事中間這樣荒唐的失了性命。”
吉雅趴在原地心中五味雜陳,但她也知道若不找個台階,崔家也不會輕易放了蕭何,兩相掂量下,給他崔永懷留下個好名聲,說不定會換得崔家讓步。
崔勃顯然是也明白了王典的話,但他頭磕在青磚上死咬着唇半天不肯吭聲,顯然是不願意就這麼輕易放過害了兒子的兇手。
但不同意王典的說法就意味着要承認,崔永懷幫助蒙面賊人進入了守衛森嚴的封閉禅院,若是如此,這賊人接近皇帝意欲何為,便有太多遐想的空間。
可恨大郎偏如此不小心、不争氣,因一個小小女娘甘犯大錯,最後竟然連自己的性命都搭了進去。
崔勃恨得牙癢癢,恨不得生吞活剝了還好好活在眼前的這兩人。
都是這個烏蘭吉雅!當初若不是為了殿下大業,自己又何必将這人引入崔家給她制造機會,沒想到算來算去,這女娘不僅不是自己人,還轉眼間害了自家兒子!
殿下此番失算,這個梨園舞姬絕不會是他們的人,此後更是會鑄成大錯。
崔勃心中暗暗思量,擡眼瞧了眼遠處趴跪在地上的女子,她顯然不知道自己與殿下的關系,這次動不了她,不代表日後沒有機會。
今日的事他記下了,往後事成,便是要她與蕭何求死也求不得!
眼看崔勃未有反應,剛剛還言辭犀利的鶴裘老者眸色一轉向着皇帝彎腰叩首,長念道。
“崔氏乃我朝開國勳将,昌遠侯更是為陛下鞠躬盡瘁勞碌半生,崔氏之子必不可能有此禍心,肯定是這兩小厮诓騙于崔家大郎,這才釀成慘劇。陛下,還請明查聖斷,勿要寒了崔氏忠國之心。”
看着似是在向着崔勃說話,其實又是為此事蓋棺定論,老者此話一出,後面附庸者衆多,層層疊疊的呼求聲中,崔勃咬着牙終于頂不住壓力,頭磕在地上也認定了這件事。
“我兒并無禍心,請陛下明斷!”
地上跪了三四十号人,皇帝在衆人中間無言立了好久,吉雅心中難安,悄悄擡頭望去,隻見他正垂視着蕭何。
而蕭何也若有所感擡起頭來,兩人隻對視了一眼,蕭何擰着眉頭欲言又止,最後隻能重新跪趴在原地。
見人跪回去,他下一眼便瞧向了腳邊的吉雅。
吉雅未有防備,被他探進眼底,一時間無從隐藏躲閃了好幾下,最後還是自暴自棄的仰面瞧向他,咬着唇無法解釋。
兩人在寂靜寒夜裡的人群中互相對視,似乎不用言語,僅憑明滅搖晃的燭光便可分辨彼此所思所想。
吉雅不曾躲避的視線好似給了他些許安心,他瞧着她緊皺的眉頭,突然勾了下嘴角,半是陰暗的一半側臉些微未明的隐約弧度,卻倏然叫人放下心來。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垂下頭去,隻聽頭頂響起他微涼的聲音。
“一場誤會緻使崔家大郎命喪,究其原因還是有心之人利用這才釀成慘禍!王典,傳令下去,崔家與大郎近身侍候之人統統帶進典獄審訊,若有牽連一律嚴刑。另外……”
他頓了下,看向地上跪着,聽他發話卻頭也不曾擡起的蕭何。
“本是救人卻誤殺人,蕭何的罪也不能免了,命其辭去統領二州之職,值守諒山即刻啟程,此後無诏不得回京。”
跪在青磚間的蕭何登時一愣,雙手死死扣着石闆像是無法接受這個結果,但王典上前擋住了衆人視線,在無人看到的方向對他說了什麼,蕭何忽而想清楚,向着皇帝叩首稱是。
“蕭何犯下錯事甘願領罰!陛下,此去路遠,久不能見,還請陛下保重龍體,蕭何這就去了!”
他長長的磕了個頭,起身時朝他所在的方向瞟了眼,然終究是回身而去,面前連盞燈也不曾有,消失在了缥缈的夜色中。